卫河,在这里拐了个弯

民生   2024-11-14 15:25   河南  
来源:卫辉慢生活

作者:严真

古老的卫河,浩浩汤汤,在豫北大地上,从南向北,滚滚而来。一堤之隔,是大跃进年代,战天斗地人工开挖的共产主义渠,老河新渠并肩而行。卫辉市德西街西南的郊野,新渠上有座连通城乡的简易木质黑桥,在这里,卫河与新渠挥手而别,陡地拐了个弯,转而东流,翻卷起欢乐的浪花,高高兴兴朝市声喧嚣的县城奔去。广袤旷野上,共产主义渠依然北流,去穿越北阁门外,那座32个矮小桥洞,冷清寂寞的长桥去也。

童年的时候,我家住在德西街,德西街厚重、古朴、淡雅,是我乡情乡愁的寄托。一条街几乎都是姓氏混杂的大杂院,然而,西街最西头一个院,大人们叫“吉家院”,是纯姓。青石台阶,出厦门廊,高门挡、厚敦门,抱鼓门墩,矜持端重。最近,得悉中州名士嵇文甫(中科院学部委员)、鸿儒李敏修(教育家)的故居,居然都在西街,不胜荣幸。在卫辉电视节目里看到,嵇老、李老的故宅,都在狭长大杂院里,各为一座青砖黛瓦的两层楼。“吉家院”我虽好奇,可是从未进去过,原因是我家攀不上,其次是大门威严。想必院中的房舍,不会比青砖黛瓦的名宅逊色。那么,吉家祖上,是什么高门望族呢?这条街毕竟藏龙卧虎。

西街口北侧尚存西阁门的断壁残垣,有人嫌碍事,曾用洋镐掘,除了溅火星,根本掘不动,十分坚硬,古代建筑水平由此可窥一斑。想当年,这个不起眼的西阁门,与镶嵌着“南通十省”、“北拱神京”明代石匾的北阁门一样显赫。

西阁门外,有一座被泥土淤积掩埋的石桥,桥洞下,一条干沟通向北阁门,老人们叫“寨沟”,应该是古卫辉所谓的“北沿淀城”的护寨河。寨沟蒿草没膝,沟里常有抛扔的死婴,吃红眼睛的野狗争食,恐怖极了。但是,寨墙上树木葱茏,景色不赖,我和小伙伴们常在寨墙上玩耍。

寨墙内侧与一座禅寺(十坊院)之间,有处水塘,叫“后坑”,塘水清澈,水草漫生,碧池莲叶,映日荷花,塘边杨柳依依,垂钓者众。小时候我在塘边像模像样的垂钓,鱼钩是用我娘的缝衣针,在煤油灯上烧红烧软,然后折弯的,钓出过小白条,只能喂猫。我们中间有个大孩子,鱼钩带倒刺,很高级,商店买的,钓出过大鲤鱼,我不能和他比。后坑南边是前坑,塘里水质乌青,连根鱼毛都没有。前坑毗邻街巷,太近人间烟火。那时还没有环境保护意识,居民污水往坑里流,脏水往坑里倒,有鱼才怪哩!

西街口有农田、菜园,属于城郊农业队,社员大都住在西街,因此,“文革”中这条街一度更名工农街。西街口外,虽然也有风景,但是,家长望眼所及,眼皮子底下,玩起来不爽,我和小伙伴们常窜到卫河拐弯处,黑木桥的地方,大人叫那里“西苍”的野地玩。西苍距离西街2、3里远,当时我们年龄小,感觉就山高皇帝远了,可以为所欲为。奔逐在老河新渠的河堤上,天高地阔,放飞心情,打闹欢笑,爽极了。撒欢没劲了,一排溜坐在大堤边,聆听老河新渠哗哗的水响;远眺西边的太行山,群峰连绵,倘若雨后,阳光明媚,嶙峋的山石看得清清楚楚。     

共产主义渠挖掘在冬季,宽阔的河道,一眼望不到边,全是人,工地遍插红旗,喇叭震天,民工推车的、挑担的,抬筺的,运送河泥,喊着口号,热火朝天,有的青壮年还光膀子,干劲冲天。挖河的壮观热烈场面我记忆犹新。

本世纪初国家开启的“南水北调”工程,远比当年共产主义渠恢弘。我在郑州,曾到工地怀旧,期望找回童年的场面,然而,放眼展望,冷冷清清,渺无人迹,唯有几台挖掘机不紧不慢地“哼哼”,翻斗汽车卷起灰尘,在坑坑凹凹的渠道里颠簸。可是,后来不经意间,偶然郊游,一条碧波汹涌的大河就通了!我不由感叹:过去兴修水利、战天斗地,靠人的精神,人海战术,如今靠科学技术,先进机械,此一时彼一时,时代进步,今非昔比,大跃进那样的场景,恐怕要永远埋藏在记忆里了。

共产主义渠西岸,是乡村农田,春耕秋收,田园风情;阡陌之侧,有棵老槐树,老态龙钟,槐树下常有焚香祈福的灰烬,枝枝叉叉上,挂着祈福的红黄色布条,我十分敬畏;新渠黑木桥上,不断有 挑担荷篑的农人匆匆经过,进城卖菜的、下关走亲戚的、回返的;天高云淡时节,雁阵从头顶飞过,严整的队形,有时飞成一字,有时飞成人字,禽鸟中的大雁秋去春来,纪律严明,让人叹为观止。远处,京广铁路上南来北往的火车,冒吐着蒸气,隆隆奔驰,农耕和现代,两种文明元素,和谐地融合在一幅画面里。

卫河东岸,是名闻遐迩的豫北医专医院。那时候还没有健康路、健康桥,进城到医专看病,唯有从城里的卫河大桥,才能过河,要绕很远的道。当时人们习以为常,觉得过河绕路,天经地义,不像现在,河上没桥怨气冲天。

卫河河滩,有座石牌坊,过去,这里不知是哪家大户的墓地。西苍和石牌坊在我的心目里,已经是天涯海角,离家很远了,小时候我再没有跑远过石牌坊。河滩长满高粱,青纱帐红穂绿叶,小伙伴们钻进去在里面互相呼叫,捏着鼻子学鬼叫,捉迷藏;折根高粱杆当红缨枪……近河岸的豆地里,成千上万的蝈蝈比赛嗓子似的叫唤:“叽叽叽叽——”,震天撼地,热闹非凡。我捉了蝈蝈,我爹削了高粱杆皮,编了一个小蝈笼,可以装到裤兜里,几天后,蝈蝈在裤兜里叫唤,小伙伴都惊奇。俗话说,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然而,“七肚蝈蝈八肚欢,九肚蝈蝈过冬天”。我捉住过一只大蝈蝈,翻过身子数数,肚上有九条纹,天冷后,把笼子放在炉台边,这只蝈蝈还真创造奇迹,过了冬天。

卫河转弯的地方,有座奶奶庙,我小时候已荡然无存。从残存的青石台阶上去,有片偌大的平地,满是荒草,草窝里有几通石龟驼碑。“文革”中石碑被砸,所幸尚存一通,修复后,立在复建的奶奶庙大殿前。相传,南蛮子来卫辉盗宝,把奶奶庙的夜明珠盗走了。夜明珠藏在驼碑石龟的肚子里,南蛮子用手指掐住石龟背上的两个穴位,夜明珠便由石龟的后窍出来了。我们发现果真一个石龟背部,有两个手指印,大家争相上前比划自己的指印。以后我明白那是石头风化所致,民间的传说大都如此,对名胜古迹、自然现象,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神奇故事,说得活灵活现,这样就能生动逼真,让人信服。

奶奶庙前的河道一侧,近岸有残留的砖石础基,水势大时,人看不到;水流小时,如同暗礁若隐若现,激起朵朵浪花。我们中的小伙伴,有个说,那里过去是奶奶庙的山门;有个讲,那是个戏台,唱戏用的,两个人都是听各自奶奶说的,因而,争得面红耳赤。我想,不管谁对谁错,奶奶庙前有山门或戏台,都能证明,最早的奶奶庙肯定很大、很气派。

家乡的龙王庙,供天上的龙,关帝庙祀三国演义里的关羽,那么这奶奶庙敬的奶奶,是啥神呢?我问我娘,娘坐在院子里纳鞋底,眯着眼睛正认针穿线,漫不经心说,奶奶庙供的奶奶神管送小孩。谁家媳妇不会生孩,只要到庙里磕头烧香,就能求一个。我仰望天遐想着说,那么,我是你在西苍奶奶庙求的吧?娘没吭声,左右一瞅,顺手抓起脚边的条帚疙瘩,朝我掷来,嘴里说:滚!

我娘不识字,年岁渐长我看书,知道奶奶庙和龙王、关帝庙里的神都是中国民间信仰,龙王、关爷的形象准确,司责单一,而奶奶神模糊,众说纷纭,观音?泰山娘娘?九天玄女?女娲?不一而足。不仅司管生儿育女,还管升官发财,奶奶神是全科。 

中国庙宇讲究堪舆学,后来卫河人工改道,不再从奶奶庙前流过,可谓风水丧失殆尽。但是,复建之初一个陋庵而已,到了本世纪,竟然升级为绿瓦红墙,飞檐歇山,殿宇巍然,香火愈发鼎盛。我困惑不解,这些新世纪的善男信女,即使咱不信科学,迷信神灵,破了风水的庙,神还灵吗?

从奶奶庙顺河而下,大概一里多路就到卫辉二完小的后门。上学以后,我到卫河拐弯那里,玩得次数就少了。现在,回想起来,在那里玩,不过三两个春天、秋天而已,但在记忆里无比清晰美好,我一直珍藏着,得暇便悄悄地打开,沉浸陶醉其中。可见,人的生命旅途虽然漫长,但短暂的童年,是人生最珍贵、最难忘怀的年华。

卫河在二完小后面分了叉,主河道和叉河道,环抱着的陆地形成一个椭圆状小岛,俗称“老鳖盖”,相传下面是只大老鳖。小岛上蒲苇野草葳蕤,站岸边,隔着滔滔河水观望,总觉得小岛神神秘秘。老鳖盖水域有湍流,有浅水,有沙滩,夏天是我们游泳的好地方。记得,我上4、5年级的时候,学校来了个插班生,后脑勺留片头发,同学们喊他“小尾巴”,听说他家是船上的。那时卫河樯桅杆杆,白帆片片,航运繁荣,许多船民在沿河的街道赁房,孩子随家里老人上岸住,上学插读,来去匆匆。小尾巴水性特好,我们游泳,唯他敢游过宽阔的河面,爬上小岛,有时还要折几根带穗的苇竿游回来。大家佩服他崇敬他,在我们心目里,他就是语文课文中,那个水性好的抗日小英雄“雨来”。

1961年前后,饥荒年月,有人在岛上开荒种地且搭有窝棚,存放农具,岛岸之间扯根钢丝,滑轮装在钢丝上,下吊箩筐,像现在景区的缆车,往返小岛。我和同学多次想坐箩筐上岛看看,无奈,一把大锁,把滑轮锁在钢丝上,除了主人,谁也休想上岛。

后来,小尾巴不在二完小上学了。那年,卫河涨大水,大人小孩许多人都在卫河大桥上看大水,我见到了他。小尾巴穿着小裤衩,站在大桥栏杆上,像跳水运动员,纵身跳进波涛汹涌的河流,泅到水里,人们个个攥把汗,好长时间他的脑袋从翻滚的水面拱出来,人们纷纷指着波涛里的小脑袋惊叹说:“瞧瞧,出来了!”小尾巴劈波斩浪,游向官驿街,通向卫河边的豁口,然后重新跑上大桥,在人们“再来一个”的叫好声里他又纵身跳下。小尾巴和我同龄,那时15周 岁。我兴奋得拼命鼓掌,敬佩他的勇敢,敬佩他的水性,我也十分自豪,不断对身旁的人骄傲地说:“我跟他是同学”。

上世纪末,卫河为避穿县城,裁弯改道,在原来拐弯处,转而与共产主义渠合二为一,向北流去,东边的县城与卫河断了缘分。从此,卫辉县城面貌,开启了史无前例的历史性变革。按理,这是经济发展和民生福祉的一大举措。如此来看,与其说卫河拐了个弯,不如说历史拐了个弯。可是这个弯,呜呼 !老一代卫辉人耿耿于怀的卫河,最繁华最精彩的大桥风光风情不再了;悠悠史志中的“卫水拖蓝”河段,消弭了;我童年的乐园无以凭吊了……。 

卫辉是河南历史文化名城,老城改造,是时代发展的进步和必然趋势,滚滚车轮向前,谁也阻挡不住。但是,“鱼我所欲也,熊掌我亦所欲也”如何在改造中,“鱼与熊掌兼得”,好事办好,既翻天覆地,改头换面,又留住历史文化、乡情乡愁和人们曾经的美好记忆,这是历史和时代摆在人们面前不可回避的考题。

不负历史,不辱使命,老城改造,任重道远。

责任编辑:李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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