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大厅里面，挂着一张中国人民志愿军英雄模范、特等功臣、一级战斗英雄曹玉海的遗像。

他是和黄继光、杨根思和邱少云并列的英雄人物。

然而在长达半个世纪之内，他的父老乡亲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这其中的原因，竟然是烈士牺牲后，发信的地址写错了——“莒南县涝坡乡东店头村”，写成了“莒县老沟乡草甸子村”。

这两个地址从发音上极为相似，莒南县在1951年还重新进行了区域划分，莒南县原本是属于莒县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碰巧，让这封信成为了死信，让烈士的家人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01

抗美援朝战争结束之后，志愿军战士们纷纷回到家乡，和亲人团聚。

家住在莒南县涝坡乡东店头村的王月花一家却迟迟得不到小叔子的消息。

一家子苦苦等了半年，到处打听，小叔子曹玉海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这时候，村子里面也有了各种各样的传言，有人说曹玉海早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了，也有人说他在人生地不熟的朝鲜走丢了、失踪了，还有人说曹玉海已经在北京做了大官，不想回来了……

一次王月花和村里的人起了争执，那人挖苦王月花：“曹玉海算什么烈士？你算什么烈属？有什么证据？还不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

曹玉海迟迟没有消息已经让王月花十分崩溃，王月花听了这句挖苦人的话，更加难受得心如刀割。

她没有和这人争吵下去，也不敢和家人讲这件事，只是一个人躲在屋子里面大哭起来。

不久之后，县里有人来看望她，给她送了一些糁子，告诉她曹玉海可能已经在战场上牺牲了，让她不要难过，好好生活。

王月花追问曹玉海到底牺牲在哪里？县里的干部也说不清楚。

一直到1997年4月，三十八军派人专门来找曹玉海的情况，奇怪的是，他们无论怎么找，走遍了相关的部门，都没有找到他的资料。

三十八军没有放弃，足足寻找了三年，在有关部门的帮助之下，一个村一个村排查，最后才找到了刘月花。

此时已经是2000年，王月花已经84岁了。

部队的同志终于有机会告诉王月花：“曹玉海烈士牺牲前，留下了遗言，他说希望告诉您，他没有给您丢脸！”

得知消息的她老泪纵横，她颤抖着手捧着曹玉海的照片，哽咽着说：“这是玉海兄弟啊！终于找到你了！”

王月花一个人住在用泥土垒起来的草房子里面，家徒四壁，她养了几只山羊，靠这几只山羊过活。

她告诉部队的同志，曹玉海年轻时住过的老屋还在。同志们提出想要去看看。

王月花带着他们走了不过70米，就看见了一片荒凉的房子——屋子早就已经坍塌了，只留下了残破的墙。

王月花说，时隔这么多年，她还会来这里看一看，还能想起曹玉海年轻时的模样。

根据王月花老人和村里其他老人的回忆，部队的同志们进行了整理，曹玉海的事迹更加完整……

曹玉海出生于1923年，父母都是贫苦农民。

曹玉海很小的时候，父亲因为交不起租，被地主活活打死了。9岁这年，祖父被日本鬼子用刺刀刺死。

悲剧一次次降临到这个家庭，祖母和母亲因为悲痛和贫困，相继病逝，曹玉海是由哥哥和嫂子养大的。

对曹玉海来说，长嫂王月花就是自己的母亲。

曹玉海16岁这年，嫂子嫁到了曹家，这个穷苦的家庭有了勤劳的嫂子，才有了那么一点生机。

那时候曹玉海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王月花只要空闲就会纺线织布，织布的机子还是和邻居借的。

她还会给曹玉海纳鞋底，做布鞋，大人穿的不能再穿的破衣服，王月花也能用巧手改成比较小的衣服给曹玉海穿。

到了春天，地里面的野菜刚刚开始发芽，王月花就到处挖野菜给孩子们吃，吃不到野菜，就去树上摘树叶，回家晒干了，生怕冬天没有东子吃。

为了一大家子的人能填饱肚子，她在沟里寻找着能吃的水草，在别人家门捡着烂地瓜，这些都能加工成食物。

曹玉海和兄弟姐妹5个人，就是这样被王月花养大的。

可怜王月花也是命苦，曹玉海的哥哥因为劳累过度生了病，没钱医治而拖延着，最后病死了。

而此时，孩子们长大了，吃得也多了，王月花只能挎着篮子到处去要饭。

为了这些孩子，王月花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敲了多少门。

就是这位善良的嫂子，把英雄养大成人。

02

1943年1月，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山东纵队二旅进驻了莒南县。

曹玉海老早就听说，八路军就是打日本鬼子的，是为穷人打天下的。

他虽然没有什么文化，家里也穷，但他懂得国难家仇，他也想去抗日。

可是眼看着他长大了，能为嫂子分担一点家务，可以为家里赚点钱，现在离开，嫂子会同意吗？

这天晚上，曹玉海陪着嫂子烧火，他试探地问了问：“嫂子，我想要当兵，但我怕你不同意。”

王月花当然舍不得曹玉海，也担心他在战场上受伤，这一去就回不来。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流泪。

曹玉海以为嫂子这是不同意，就不再提这件事。

那几天，曹玉海郁郁寡欢，王月花还是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

是啊，家公是被地主活活打死的，爷爷是被鬼子刺死的，这么苦的日子，曹玉海留在家中，什么时候才能熬出个头。

去参军，能混口饭吃，还能圆了他为爷爷报仇的心愿。

王月花终于还是同意了曹玉海参军的想法，曹玉海开心地跳了起来。

临走当天，天还没有亮，王月花就起了床，烧好水让曹玉海洗了个脸。

她把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全部煮熟了，曹玉海待在了身上。

曹玉海还发现包袱里面有一双新的布鞋，那肯定是王月花熬夜在昏暗的灯下做的。

王月花没有叮嘱啰嗦，只是给曹玉海打气：“到了部队上，一定要干出个名目来，给咱们曹家争光。”

苦难造就了曹玉海的不屈，而嫂子的善良给与了他满满的正能量，他对嫂子不断点头。

曹玉海渐走渐远，他隐约听到嫂子对他喊：“打完仗就快回来，咱全家都等着你啊！”

曹玉海转过头，嫂子还在追着部队，想要多看看他，一边跑着一变抹眼泪。

曹玉海走上抗日前线不久，就在一次战斗之中负伤，回到了老家养伤。

半年后，曹玉海感觉自己好得差不多了，立刻辞别了嫂子，继续去打鬼子。

曹玉海在部队里，一边战斗一边学习，进步非常快，政治文化军事都得到了进步。

1944年，曹玉海光荣加入了共产党，因为作战勇猛，曹玉海还被滨海军区授予战斗英雄的称号。

1945年，曹玉海随同部队挺进东北战场，进入了罗荣桓将军指挥的一支骁勇善战的部队之中。

从到达东北到1948年，曹玉海立功7次，大功3次，获得奖章5枚，被评为战斗英雄，“保卫四平十勇士”，战斗模范。

他上了战场之后就根本不管不顾，在同次负伤后紧急送下阵地包扎，伤口还没好，又返回前线。

沈阳解放之后，曹玉海又参加了平津战役，随后又南下中原，参加了渡江战役。

此时的曹玉海已经担任了营长的职务。

曹玉海是部队里的英雄人物，受到战友们的尊敬和拥护，在群众眼中，他是值得崇拜的大英雄。

在医院中疗养的时候，一名年轻漂亮的女护士爱上了曹玉海，两人确立了恋爱关系。

原本以为战争已经结束的曹玉海，和女友甜蜜地恋爱着，并且已经开始筹备婚礼。

03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他和未婚妻商量，推迟结婚，他要重返前线杀敌！

未婚妻万分不舍，但她很清楚，这就是英雄的选择，她看中的就是曹玉海的忠心耿耿和英勇无畏。

曹玉海已经在战场上负伤两次了，他找到了部队的师、团首长，提出重新入伍，但是首长们却拒绝了。

原因就是曹玉海之前负伤过重，已经给身体留下了永久的伤害，而且，曹玉海已经专业到地方了，首长们希望他能安安稳稳做好现在的工作。

但曹玉海一直在不停恳求：“首长！我是一名孤儿，如果牺牲了，牵挂少，请您让我入朝参战吧！”

为了继续上前线，曹玉海隐瞒了家中还有嫂子、兄弟姐妹等待。

最后，师首长和中南军区领导、地方领导交涉之后，同意他重新回到部队，担任三十八军3师9团2营的营长。

眼看着未婚夫又将走上战场，未婚妻主动提出曹玉海立刻和她结婚。

曹玉海却犹豫了。

他在战场上这么多年，深知战场的残酷。

他不能答应未婚妻，因为他这一去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他甚至劝说未婚妻：“你不要等我，该嫁人就嫁人！我不是不想得到幸福，我不是天生就愿意打仗，可敌人要剥夺我们的幸福，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送走了曹玉海，未婚妻回到了家，心情一直无法平静。她不再悲伤，而是充满了力量。

曹玉海的手中，也有未婚妻在临别是送给他的一个小包裹。

行军宿营时，曹玉海才把这个包裹打开。

里面是一对未婚妻亲自绣好的枕头套，这是她为婚礼精心准备的。

除此之外，还有沾着未婚妻泪水的信件：亲爱的，你说的完全对啊！我只恨美国鬼子剥夺了我们的幸福。再让我告诉你吧，我更爱你了！谁知道什么时候能相见？但我要等待、等待、等着你胜利回来。我绣了一对枕头，请带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曹玉海从抗战时期就已经在战场上拼杀，见过无数生离死别，也在战场上流过血，这位铁汉从没有流泪过。

但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的手颤抖着，眼眶渐渐湿润。

在朝鲜战场，我军和敌人进行了5次战役，曹玉海参加了前4次战役。

在第一场战役之中，曹玉海指挥4连配合一营俘获美军400多人，立下大功。

第二次战役，曹玉海带领一个营执行突击任务，他利用极为灵活的战术，将土耳其一个加强营600多人全部都冲散，最后缴获了大量的武器和物资！

第三次是在突破“三八线”之时，曹玉海依旧执行突击任务，他的一营深入敌军腹地40公里，歼灭美军330人，缴获了40多门火炮，汽车36辆。

这可是敌人号称“固若金汤”的阵地，所谓的神话被曹玉海的一营打击得粉碎。

这支勇猛善战的队伍被誉为“铁军”，曹玉海也获得“钢铁营长”的美称。

第四次战役，曹玉海牺牲在350.3高地，这个残酷的阵地，就是《谁是最可爱的人》所写的，松骨峰战斗刚刚结束的地方。

04

当时，一营面对的是美军的精锐部队，武器要比我军强上十几倍。

350.3高地在最前沿，此时的敌人也已经被打急了眼，为了打开生路，狗急跳墙一般疯狂和我军争夺。

曹玉海的一营面对三面的敌人，形势是相当严峻的。

三十八军副军长江拥辉亲自把曹玉海喊去谈话，让他务必守住350.3高地。

曹玉海在江副军长面前坚定地说：“我们营还没打过败仗，请首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他和教导员方新七天七夜不眠不休，打垮了敌人好几次的疯狂进攻，守住了阵地。

方新烈士

1951年2月11日，美国王牌军美骑1师的一个团，向350.3高地再次进攻。

一营面对的是24架飞机，52辆坦克和50门大炮的联合攻击。

曹玉海亲自指挥的3连，只剩下了53名同志了，伤亡很严重，弹药又奇缺，后方在敌人的猛攻之下，根本送捕上来。

曹玉海和战友们一次又一次拼死抵抗，打退了敌人的6次进攻。

曹玉海一边向上级请求支援，一边命令全连，务必要节约每一颗子弹，敌人不靠近就不准开枪。

他利用敌人喘息的机会，让最后剩余的20多名战士，每人身上都绑上了手榴弹，决心和阵地共存亡。

敌人发起两人第七次进攻。

他们在距离阵地不到60米之时，曹玉海带领着战士们从壕沟之中一跃而出，他们端着枪，毫无恐惧地冲向了敌人！

在激战之中，敌人的两发子弹，打中了曹玉海的头部和胸部。

他摇晃了几下，倒在了地上。

一班班长徐金抱着曹玉海，大声呼喊着：“营长，营长，你醒醒，战士们需要你，阵地还需要你！”

曹玉海艰难得睁开眼，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留下了这样的遗言：“一定要守住阵地，有机会告诉俺嫂子，我没有给她丢脸。”

曹玉海壮烈牺牲，时年28岁。

剩下的战士们都杀红了眼，悲痛地吼着：“为营长报仇！”

教导员方新，在打完子弹之后，抱着一发手榴弹，和敌人同归于尽。

八班的班长申德恩，左眼被子弹打瞎，右臂和左腿都被打断了，仍然向敌人射击，一直到战死……

350.3高地牢不可破，342团1营的英雄们屹立在高地主峰上

他们以奇迹般的毅力，打退了美骑一师的强攻。

最后，一营只剩下了，两个人。

350.3高地最终守住了，一营歼灭了敌人680余人，创下了辉煌的战绩！

一营消灭的美军数量，在我全军营级建制上，位列第一位。

在战后，一营获得了“抗美援朝英雄营”的光荣称号，获得集体一等功一次！

然而他们的营长曹玉海却永远离开了他们。

在同志们清理曹玉海的遗物之时，他们看到了曹玉海未婚妻的信件，也发现了他一直珍藏的枕套。

这对枕套上面绣着的字是“永不变心”。

信封上的地址还很清晰，部队给曹玉海的未婚妻寄去了一封信：

曹玉海同志，是祖国优秀的儿子，是抗美援朝的一级英雄和特等功臣。

直到他为祖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时候，还珍惜地保存着你给他的信和爱情的纪念。

很快姑娘的回信寄了过来：

这对我该是多么不可弥补的损失啊！

但是，我因有了这样的爱人而自豪，我永远是他的爱人！

告诉您——他亲密的战友，我坚决要求到朝鲜前线去！

很多战士听说了姑娘的来信，都流下了眼泪。

05

在《三十八军在朝鲜》这本书之中，江拥辉记录了这样一个细节。

曹玉海拿出了未婚妻的照片，副营长姚玉荣看见了，羡慕地开起了玩笑：“真漂亮，你小子真有福啊！”

但是，曹玉海一点都没有笑，而是仅仅拧着眉头，神情十分痛苦。

姚玉荣和曹玉海都是老战友了，他从没见过曹玉海有这样的表情，即便是在打仗最凶险的时候，或者在受伤的时候，他都比较平静。

姚玉荣问他：“怎么了？”

曹玉海突然咬牙切齿，双目怒瞪：“‘八国联军’真可恨！”（八国联军是曹玉海给“联合国军”气得绰号。）

后来，姚玉荣听说曹玉海让未婚妻不要等他。

姚玉荣很纳闷，去问曹玉海：“你不爱她了吗？”

曹玉海只是简单回答了一句：“我死了也恋着他。”

他没有过多解释，姚玉荣突然明白了一切。

他安慰曹玉海：“日本鬼子，国民党军的子弹都没打死你，你命大着呢！”

曹玉海开起了玩笑：“但愿死神永远不要照顾我。”

这短短的几段对话，成就了抗美援朝战场上最为凄美的爱情故事之一。

曹玉海的遗骨留在了朝鲜汉江，永远守在350.3高地上，他的名字，也传遍了三十八军。

王月花如千千万万农村妇女一样，平静地走完一生。在人生的最后，她得知伟大的烈士临终前还在记着对她的承诺，仿佛这一生，因为曹玉海的存在而充满着光辉。

如今，曹玉海的侄子们，依旧在那个偏僻的山村，耕种着田地。这片热烈的土地，将永远怀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