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在“擦边”中前进
民生
2024-12-05 00:03
山东
12月1日消息,账号“鳕儿不吃大米”引发关注,账号发布多条穿着清凉展现身材的视频,其账号持有者正是前中国击剑运动员秦雪,主页认证为国际级击剑运动健将。资料显示,秦雪2008年加入山东省击剑队,2014年在亚洲击剑锦标赛上获得女子重剑个人赛季军,并随中国队获得亚洲击剑锦标赛女子重剑团体赛冠军。目前该账号粉丝数量超137万,详情页面显示,账号签约机构为“无忧传媒”。如今秦雪是一名大学体育老师,离婚后独自抚养女儿。有网友称赞她的视频健康积极,也有网友质疑其视频风格较为“擦边”。而前几日,体操运动员吴柳芳在其自媒体发布多条性感热舞视频,体操奥运冠军管晨辰在吴柳芳社交账号下留言:前辈姐姐,擦边就擦边,但不要给体操扣屎盆子。11月24日,吴柳芳的社交平台账号被平台设置为“禁止关注”,她身着运动员服装拍摄的置顶视频也不见了。我一直不喜欢擦边这个词,它意味着不断模糊原有的边界,并不断蚕食自由。不妨沿着时间回溯,回顾一下中国文艺圈的几个关键性的、源头性的“擦边时刻”吧。五六十年代的电影,受题材限制,人物多以工农兵、革命战士为主。那个时代,众多40年代叱咤风云的影星转型的方法,是把精致的脸,用造型、化妆等手段,改造为劳苦大众的相貌。再往后,就是八个样板戏的年代,文艺圈的擦边,主要通过“女特务”实现,因为只有女特务,才能有口红、烫发、高跟鞋与旗袍。 在中国公众场合出现的第一次接吻,不是中国人,也不是电影,而是杂志封面。 1979年第5期《大众电影》封底刊登了英国电影《水晶鞋与玫瑰花》剧照。《大众电影》是当时最火的刊物,曾创下过单期销量940万册的纪录,用现在的话来说,是顶级大号。这张图片,自然也引发了轩然大波。当时有位宣传干事给编辑部写信,表达了自己的愤怒:“社会主义中国,当前最重要的是拥抱和接吻吗?” “万没想到在毛主席缔造的社会主义国家,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洗礼,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你们竟然堕落到和资产阶级杂志没有什么区别的程度!” “实在遗憾!我不禁要问,你们在干什么?……纯粹是为了毒害我们的青少年一代。” 进入90年代,《大众电影》的封面云集了那个时代最著名的演员。现在回看那时的封面照,其香艳程度似乎超过了今天吴柳芳的擦边。1979年,国产电影《生活的颤音》首次出现接吻镜头。虽然据说男女主角接吻时嘴上还贴了层膜,但电影院仍然爆棚,许多地方还临时增派消防官兵到影院驻守,以防意外。男女主人公蜻蜓点水般的接吻,注定会被破门而入的女方父母打断,电影院里响起一片失望的哗然。这部拍摄于1980年的影片中,张瑜扮演的女主角主动在男主角脸颊上印上“蜻蜓点水”的一吻,给了一代人震撼,成为那个时代年轻男女的恋爱教科书。《庐山恋》影响更大的原因,除了那一吻,还因为泳装。到了1986年,吻戏不再是一个问题了。谢晋导演的《芙蓉镇》中,刘晓庆和姜文的创下了中国电影最长接吻纪录。 姜文在1995年拍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共计5000万人次观看。宁静饰演的米兰,有过一两秒的露点镜头,在当时宽松的大环境下,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公映版里。1979年,画家袁运生参加了新中国第一次大规模壁画创作——首都机场壁画的绘制。这幅壁画中,有三位裸浴的少女。 事后他回忆:“那个画面当初是过不了画审的,为了能够通过文艺审核,我就在少女的胸部那里多加了一条线,(从视觉上)让审核人员以为下面是一条裙子,剩下的到时候再画。” 据袁运生回忆,当时机场建设总指挥李瑞环看了,他很开明,没有吱声。不久之后,有高层领导找到袁运生,态度温和的商讨:“壁画能否修改一下?我们这里的压力太大,希望你能让画面之中的傣族少女起码穿上短裤。” 袁运生很生气,当面说:“绝对不能改,在世界历史上,改画是一件丑闻,比如教皇让米开朗琪罗改画,就是丑闻一件,如果改掉的话,对中国改革开放的形象是极大的损害。” 邓小平同志从李瑞环那里得知《泼水节》这幅画有争议之后,连招呼都没打,就在李先念等同志的陪同之下前往参观。他看了后说:“这有啥好争议的?艺术表现很正常,我看没问题,甚至还应该多印,卖给外国人。”而旁边的李先念也说:“我看中国有的人就是少见多怪。” 此后,不断有人来参观,想一睹究竟,机场每天应接不暇。海外评价:“中国在公共场所的墙壁上出现了女人体,预示了真正意义上的改革开放。” 然而,保守是如此顽强,自由是如此的艰难。很多时候,保守往往以更纯洁、更革命的方式呈现出来。 1982年,《泼水节》壁画部分被布帘遮住,钉上三合板封死。 所谓“见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睹瓶中冰,而知天下寒”。曾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霍英东回忆说:“当时投资内地,就怕政策突变。1980年,首都机场出现了一幅体现少数民族节庆场面的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其中一个少女是裸体的,这在内地引起了很大一场争论。我每次到北京都要先看看这幅画还在不在,如果在,我的心就比较踏实。”不管是经济的,还是文艺的;不管是明星的,还是普通人的。所有的自由,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文艺圈的自由,是其他自由的风向标,而所谓经济自由,正是市场经济。 事实也正是如此,伴随文艺圈的擦边,整个中国的经济改革大潮风起云涌,小岗村分田到户,家庭联产责任承包制开始实施,年广久雇工超过八人,个体户成为市场的重要主体,集体经济出现并朝着私营经济转化。从计划经济到“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再到市场经济。最终,塑造了今天中国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也成就了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这些改革者的努力,归根到底,是为了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文革”期间,跳交谊舞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是资产阶级情调。1978年邓小平《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的讲话,开拓了一个相对宽松的氛围。这一年除夕,消失多年的交谊舞第一次出现在人民大会堂的联欢会上。舞会由国务院管理局组织,一些领导干部和一些文艺团体的青年参加。舞会上,舞伴同性组合要比异性组合多,女子与男伴的距离谨慎的保持在20厘米开外。也就是在这一年,贬斥为“扭屁股”的迪斯科第一次在中国出现。大城市里时髦的青年男女,西服,蛤蟆镜,脚蹬懒汉鞋,板砖录音机里放的音乐是“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到了1980年6月,时风陡转。穿着时髦就有流氓嫌疑,跳交谊舞被指第三者插足。 公安部和文化部联合下发了《关于取缔营业性舞会和公共场所自发舞会的通知》,通知表示,交际舞“舞姿低级庸俗、伤风败俗”,人民群众反映强烈,坚决要求取缔。营业性舞会的主办者,将被给予治安处罚,甚至以“妨害社会管理秩序罪”追究刑事责任。1984年10月,中宣部、文化部、公安部联合下发了《关于加强舞会管理问题的通知》,语气略微松动,改禁为限。当年,北京市批准了四家舞厅的开放,但只允许四类人进入:外国人、留学生、华侨和华侨带进来的中国人。 在改禁为限之后,需要自下而上的尝试。当时的天津市长李瑞环,领风气之先,搞起了舞厅试点。之后,文化部、公安部以《天津市舞会办得比较健康》为文,向全国各地下发通知,进一步开禁。全国开始争相效仿,交谊舞开始从小众的圈子向大众蔓延,一场旋风,一夜而起。 1986年,王蒙复出,任文化部长,这个酷爱交谊舞的作家,上任之初,就干了一件大事:让交谊舞解禁。 总体看来,这一时期,从高层到底层,整体上都是向着更宽松,更自由的方向发展。所谓历史规律,从来都不是从天而降,静水深流背后,是那些改革者、先行者的努力、争取。 前几年宽松的氛围突然之间发生了变化。在这一时期,女青年烫发、搽雪花膏,穿款式新颖的衣服,跳健康的集体舞,甚至养花都被加以非难,说成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影响,当作‘精神污染’的表现来反对。当时,《马克思传》因有马克思夫人燕妮袒露肩膀和颈胸的传统欧洲装束的照片,被视作“黄色书籍”没收;《瞭望》封面因刊登获女子体操高低杠上的照片,而被当作“黄色照片”;战士随身带着对象的照片,便受到严厉指责;有的大城市党政机关,不准留烫发和披肩发的女同志进大门;许多工厂门口有人站岗,留长发、穿奇装异服的男女工人一律不准入内。甚至,有些地方组织纠察队日夜巡逻,在大街上见到有人穿喇叭裤,上去便剪……时代当然总会不断前进,但它打个盹,就是一个人的一辈子。你觉得这一切稀疏平常,理所当然,但即便我知道这段历史,写完这篇时,我仍觉得步步惊心,来之不易,应当珍惜。社会不是由我们对自己的宽容构成的,而是由我们对他人的苛刻决定的。你不能只要自己的自由,而藐视别人的自由。对他人的苛刻,最终会塑造出对自身的苛刻。冠军是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塔底是早早的就在筛选中被淘汰的运动员;往上是市队、省队、国家队默默无闻的人,再往上,才是小有名气的获得过荣誉的;再到塔尖,才是奥运冠军。管晨辰是奥运冠军,吴柳芳只是世界冠军,退役后,前者的路要宽广得多。奥运冠军的头衔,不该伤害另一个退役运动员自由的理由,而应是宽容、保护一个退役运动员自由的能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集体荣誉感,不是碾压个人自由的理由。为国争光的凝聚力正在于,国家以法律公平的保护每一个人的自由,哪怕这些自由不那么高尚。能养鱼的水,一定不是纯净水。丰饶的水体,下面是污泥、是各种植物的尸体、微生物、水藻、各种不起眼的小虫。这样的活水,才能养鱼。不可能用一个低自由度的社会,撑起一个高创新力的经济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