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时候,XX古建随便进,XX文物随便摸,现在都拦着不让进了,看得真没意思。”如今社交媒体上,能看到不少关于古建筑游览受限的抱怨。近年来,“文博热”持续升温,去古建筑、博物馆的游客越来越多。人多了,甜蜜的烦恼也来了。游客的吐槽、质疑逐渐增多:到门口发现没预约不能进;预约难,“逛个博物馆堪比抢火车票”;人挤人,文物看不到,“不知道是看人还是看文物”;想看的文物不是在“出差”就是在修缮,要么就是围着铁栏杆;花了钱又费了精力,最后走马观花,转头就忘……怎么以前老一辈人能进的古建筑、能摸的文物,现在围上了栏杆?买票还得限流?有没有办法,让我们能不用顶着风吹日晒、挤在“人从众”的队伍里,就能一饱眼福?
节假日,避不开的限流
一到节假日,“临时闭园公告”“临时限流措施”频频出现在全国一些文保单位的公众号和官网上。古建筑或者文保单位停止对外开放的原因有很多,但综合来看,采取限流措施或者暂停开放,往往与巨大的游客量带来的负面影响密不可分。云冈研究院发布的消息显示,2023年入夏,云冈石窟游客量日均达到2~3万人,致使洞窟内温湿度明显升高,二氧化碳含量较往年升高32.8%,PM2.5均值较往年升高20%,凝结水对洞窟安全形成的潜在威胁日益增大。因此,云冈石窟采取了石窟轮流开放的模式,即在客流高峰期间,对第5窟和第6窟实施隔天轮流开放的临时管控措施。对于游客而言,想要一睹两窟全貌,就需要连续两天来到云冈石窟游览。实施这样做法的不止云冈石窟。随着游客越来越多,不少文物保护单位都采取了“限流”措施。“以前没有管理和保护措施的时候,经常会有游客在石窟上刻字。”在甘肃麦积山石窟工作30余年的董广强表示,“上世纪90年代,刻字行为可以说是‘防不胜防’。”目前麦积山石窟共有窟龛221个,要想进入塑像更加精美、更具有考古学价值的特窟,需要额外购买特窟门票,按照特窟的等级,分为每人每窟100元、160元和180元三个档位。而且,特窟门票限量发售,售完即止。董广强说,这是限流的一种手段。在推行这一制度前,狭小的洞窟内经常挤满了游客,“一转身就能碰到精美的塑像”,安全隐患极大。那时候,麦积山的文物保护工作者几乎都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时刻担心着文物的安危。“此前我们并没有任何限流的措施,80年代,大家对特窟参观的意愿度不高,因此没有专门采取措施。90年代开始,麦积山石窟开始针对特窟收费,但价格比较低,大概维持了20年。大约五六年前开始,麦积山石窟的特窟开始按照每人每窟单独收费。”“限流(特窟收费)措施施行后,我们与游客之间的信赖度有所提升。”董广强说。然而,这样的限流措施,的确保护了特窟内的壁画和雕塑,却让大批慕名而来的游客无法现场参观,影响了整体的游览体验。
数字化,文物新“看”法
这些年来,我国文物保护的意识渐渐深入人心。过去“景区随便进、文物随便摸”的情况,已经大大减少。
但文物保护的进步,就意味着游客游览区域的限缩吗?文物保护,就是文物“藏起来”保护吗?
“文旅开发的性质是利用,利用就会存在消耗,存在对保护的威胁。”复旦大学旅游学系副教授薛岚说,“但两者的本质目标是一样的——为了人类文化的传递和传承,文物保护是为了长远留存,繁荣子孙后代的文化需求,文旅开发则是聚焦当下,满足当代人的文化需求。”
薛岚认为,尽管文物保护和文旅开发有着冲突的一面,但却有相同的目标。最重要的是如何在这两种需求之中找到平衡,既不过度保护,故步自封,又不过度利用,竭泽而渔。
厦门大学历史与文化遗产学院特任研究员朱展云也认为,文物保护和文旅开发并不是矛盾的关系。
“文物保护是文旅开发的基石,科学合理地利用,能够将历史、艺术、旅游价值有机结合,实现文旅和文保的深度融合。”朱展云说。
我国新版文物保护法规定,“旅游发展,必须把文物保护放在第一位,严格落实文物保护与安全管理规定,防止建设性破坏和过度商业化。”
图源:视觉中国
但是其他的利用方式,比如解说、保护性展示、数字化传播、文创产品等,都是更好、更科学的利用方式。新版文物保护法也提到,国家鼓励开展文物利用研究,在确保文物安全的前提之下,坚持社会效益优先,有效利用文物资源,提供多样化、多层次的文化产品和服务。
平衡“利用与保护矛盾”,薛岚举了莫高窟的例子。
近年来,莫高窟通过在游客体验中加入数字电影的环节,不仅大幅缓解了游客增长带来的文物保护压力,也加深了游客对文物的认识和理解,增强了游览体验。
“数字藏经洞”综合运用高清数字照扫、游戏引擎的物理渲染和全局动态光照、云游戏等游戏技术,生动复现藏经洞及其百年前室藏6万余卷珍贵文物的历史场景,数字资产规模超过50G,画面精度达到4K影视级画质。图源:数字敦煌官网让那些不再对外开放的文物、景区,通过数字化的形式创建“赛博分身”,让游客通过一块屏幕、一部手机甚至一台VR设备就可以一观其貌,似乎是解决当下文旅困境的解法之一。
不止是莫高窟,从国家到地方,许多景区和文保单位近些年都在推广古建筑和文物的数字化探索。
点击屏幕,瞬间位移,秒穿“良渚”,又或者是探索地图,领取专属任务,近距离接触文物……2023年,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数字文化艺术博物馆(以下简称“央博”)在纽约联合国总部举办了“何以文明”全球巡展,现场观众通过互动大屏,进入数字化创新技术呈现出来的“良渚”文明遗址,同款大展同样开放给全球网友,通过央博App即可一键体验,通过数字化还原的气候、地形、植被、建筑、人物等场景,身临其境地感受穿越时空的文明魅力。
除了“央博”这样的国家级项目,全国也有不少景区在尝试。
2023年5月,总投资700 多万元的“大佛寺不可移动文物数字化保护项目”正式启动,利用三维激光扫描、数字摄影测量等技术,张掖大佛寺的建筑、壁画、彩塑等重要文物,即将迎来“孪生数字版”。
这不仅是现有景观的复现,同时,还在数字化的过程中,赋予文物以“生命”。
“能想象到自己身处壁画中的感觉吗?”张掖大佛寺文物保护研究所所长王康说,“佛像在你面前,身边的树木随风摇曳,壁画上的人物与你擦肩……这些都可以通过数字化来实现,让游览更有沉浸感。”
北京大葆台西汉墓博物馆,此前曾因博物馆主体建筑结构超过设计寿命,存在安全隐患,进行闭馆改扩建工程,其展出的文物无法与公众见面。而通过文物数字化,利用三维扫描、虚拟现实等一系列工作,让博物馆内的文物“数字再生”,让观众把遗址“装进口袋”。
增强游览体验,深度保护文物,方便统计管理,方便文化传播交流……文物数字化,好处不少。
数字化似乎是文物保护和文旅游览冲突时的解决之道。但实操层面,仍然面临诸多挑战。2023年,北京联合大学和中国文物信息咨询中心的学者周锡震、程倩、周华、张子迎在一篇研究论文中指出,截至2022年7月,我国文物行业现行行业标准102项,国家标准37项,现行的文物数字化各类标准4项,北京、山西、河南等地也出台了各自的地方标准。但关于文物数字化的国家标准仅有1项,除了基础的标准分类与图示等标准之外,数字化技术的标准屈指可数。因此,目前我国的数字化尽管有不少成功案例,但是文物命名、采集精度、数据安全等都还没有标准和约束。“版权归属,使用权限,数字化标准规范的完善,都是数字化需要解决的问题。因此,有必要通过立法,明确数字化文物管理的使用标准,建立完善的保护与开发框架。”朱展云说,“立法不仅能够为文物保护数字化提供法治保障,还能构建一个健康有序的文物数字化生态系统,为未来文化遗产保护提供法律支撑。”“与敦煌相比,我们的数字化难度更高,投入更大。”董广强说,“比起平面的壁画,我们的塑像立体扫描和打印的成本更高。”高昂的投入,让一些推广数字化的单位依靠项目资金无法完成。而一些盲目上马数字化的工程,也往往因投入巨大而中途夭折。“资金也是困扰我们的一大难题。350平米左右的场馆数字化构建,耗资大约在800-1000万元。”王康说,“仅凭项目经费,无法支撑起整个项目的建设。因此,后期我们对社会资本进行招标,引入投资方共同建设。”一些三维打印技术的造价。图源:《石窟寺文物的数字化保护与利用》,发表于《遥感学报》而投资方的要求更加严格。王康知道,如果只是单纯地将文物数字扫描归档,将数字化浮于表面,是无法吸引投资,也无法支撑后续运营。因此,在数字化建设时,大佛寺向社会发放了调查问卷,了解公众最想了解的内容。“不对外开放的主殿二层区域,最大的卧佛是如何建造的,内部空间什么样,这是我们了解到的关注最多的地方。”王康说,“这也为我们搭建了数字化重要的内容框架。”数字化的耗资不仅在“数字化”的技术应用中,还有美术设计、构建形式、场地搭建等“外围操作”都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以及资金投入。“困扰我们的一大难题,就是受限于场地,没有合适的展出空间。”董广强说,“未来我们可能需要一个博物馆或者更大的场地来展示数字化内容。”克服了技术和场地困难,也并不意味着数字化产品注定会成功。毕竟,没有人会希望数字化的未来是类似当下商业街一样“千篇一律”的同质化结局。“数字化不是复制藏品,而是全程贯彻产品思维。”王康说。“盲目跟风肯定不可取,不能为了数字化而数字化。要知道,数字化的设备、技术迭代非常快,后续如果更新跟不上,做出来的东西很快会被淘汰。”“博物馆本身是面向公众的,面向全年龄层的,但数字化的接受程度有着明显的年龄差异。做数字化,是不是意味着就把不愿意用电子产品的老年人拒之门外了?那些晕3D、身体不适的游客,是不是也无缘体验了?”一位从事VR技术的行业内部人士说,“技术应该是更好地服务人,而不是把一部分人隔绝出去。”这位专业人士认为,数字化是一种趋势,但是如何应对这种趋势,需要更冷静的判断、更全面的统筹和更现实的出发点。评论区说说看,你会选择线上参观博物馆或古建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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