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爱，与Memory

文摘 2024-11-12 10:41 辽宁

Lisa今天换了一个包，宝格丽的祖母绿蛇头换成了LV的老花speedy。

短短的黑色机车皮夹克，长长的喇叭牛仔裤，厚底的休闲鞋，身段苗条修长。长长的卷发远处看上去是时尚的奶奶灰，近看其实灰白，少而干枯，但依旧很讲究的偏分，系了花色的宽发带，卷了刘海，后面披散在肩头。脸上化了简单而精致的妆，虽然掩盖不住下垂的眼角和松弛的皮肤，但是妆容配色巧妙而高级，浅小麦色粉底加上偏橙色系腮红使她看上去年轻不少也气色不错。突出的颧骨、淡漠的神情使她显得时尚而高冷，仿佛那个走遍世界T台的模特又回来了。

现在Lisa固定只喝一款黑皮诺红葡萄酒，产自马其顿山区一个很小的有五十多年历史的家庭式酒庄。Lisa说酒庄是她相识多年的朋友，没错她说的是酒庄。这款酒名叫“Memory”。

Memory。我忆起四年前的冬天，正是Covid-19疫情肆虐其间，Lisa和丈夫第一次来买酒。她牵着丈夫的手，老夫妇俩穿着同款黑色羽绒服，是情侣装了吧。老人瘦瘦高高，肤色苍白，带着帽子，衣裤鞋袜整齐干净，亦步亦趋地跟在Lisa后面，乖乖的，走到哪里跟到哪里。

两人一起挑选喜欢的酒，一个架子又一个架子。老头儿很少发表意见，大多数时候都是Lisa决定，偶尔老头儿的眼光停留在某瓶酒上，Lisa就会毫不犹豫地拿下来，递给丈夫。他把酒抱在怀里，紧紧跟上妻子，一步也不肯落下。如果挑的酒有点多，Lisa就把酒放在地上，老头儿乖乖站在那里守着，妻子若走远了，他会踮起脚，或侧着身，或弯下腰，不让妻子离开自己的目光，等着Lisa挑了其他的酒回来。最后Lisa付钱，用一个小纸箱装了酒，给老头儿抱着，Lisa再挽起丈夫的手臂，温柔一笑，低声说着话，带他回家。通常都是Lisa和我交流，老头儿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偶尔和妻子说话，也会偶尔朝我微笑。

不久我就发现，老人应是患了阿尔茨海默氏症，只认识妻子了。但是，他们看上去是生活在祥和中，居住在乡下小镇，远离尘世纷争，不紧不慢，相扶相伴，一起买花一起买酒，一直手牵手。想必，老夫妇俩这么多年一定是十分相爱的吧。Lisa年岁虽已老去，眉眼和身段却掩饰不住姣好，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儿，那么多年都被丈夫宠成了公主吧。而今，老人忘了朋友、忘了生活、忘了回家的路，唯独记得爱人的脚步。

彼时，在张皇中，在兵荒马乱的传染流中，在老人们对明天的惶恐又无奈中，老夫妇俩坦然以对，把平淡的日子过得岁月静好。幸？还是不幸？而反之，据报道，整个疫情期间，夫妻劳燕分飞的比例远远高于正常时期。

后来，Lisa夫妇成了小店的常客，每周都会来一次，通常他们会选择周日晚间几乎是客人最少的时候来。一年又一年，从冬到夏，从春到秋，老头儿越来越瘦，话越来越少，头越来越低，逐渐眼神呆滞，神色飘忽，脚步蹒跚。有时，还会听不见Lisa说话。Lisa也不再放开牵着丈夫的手。那晚，他们还没挑到喜欢的酒，老头儿突然烦躁不安，嘴里不停地含糊不清嚷嚷着，Lisa紧紧牵着丈夫，踮起脚来搂着他瘦削的肩，亲亲他的脸庞他的额头，轻轻地笑，轻声地跟他说话。很长时间，老头儿才慢慢安静下来，Lisa很抱歉地对我笑笑，带着丈夫离开了。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Lisa的丈夫。Lisa依然来买酒，却一改往日的精心装扮，家常便服，不再精心挑酒，总是匆匆来匆匆去。再后来，Lisa也消失了。

春天开始，茵陈遍地的时候，Lisa又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告诉我她恢复了单身，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她开始轮换着使用各种Vintage的奢侈、品佩戴各种首饰，她变得十分沉默，也很少出现礼貌以外的笑容。有时候，她会很长一段时间不来，然后再出现，直到一次她递给我一个木雕的大象，是从印度旅游带给我的礼物。她说她做模特时去了很多国家，现在，她要把没有去过的都走一遍。没有改变的是，每次出游归来，Lisa总会来买一瓶名叫Memory的黑皮诺。

我想，Memory，大概是能让Lisa回忆过去，正视离别的重要牵念吧。

再后来，我在来来往往的红酒推销员口中听说了一个故事，不知是否与Lisa或是他们夫妇有关：五年之前，“Memory”的主人把酒庄以很低的价格卖给了现在的主人，只要求他们保留“Memory”原瓶原标原名。这家酒庄的原女主人就叫Lisa。

人生就是一场离别。有的人会突然离去，连道别都来不及，而在阿尔茨海默这场漫长的道别中，终点就在那里，你便知道，每一天都弥足珍贵。没有一日建成的罗马，所有的过程都是伏笔。

也许，只有经历过了才会明白，人生的遗憾，总有一些是彼此只能陪伴到力所能及的地方。仓皇岁月，即便告别，曾经的一地鸡毛亦散作熠熠满天星。我想，若干年后的半夏，当街边的梧桐亭亭如盖，说过陪伴的人却已各在西东。最是要感谢互相陪伴着走过的那些四季，让另一人在今后的任何日子里都可以温柔忆起往昔。

年轻的歌手在唱机里一遍又一遍唱：

嗒嘀嗒，时间很忙//我们一起老了，却没能一起忘......//

你还记得吗？那些情话//我怕过太久,你记不清啊//

反正多的是话讲,哪怕下秒就忘//

明天我会继续啊,只要还能对你讲//

我只是习惯一直在你身旁......

作者简介

行悦，写字、喝茶、弹琴、画画。乡下沽酒的女子，舞文弄墨的伪文青，一枚附庸风雅的伪小资。

主编：森高／编辑：St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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