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〡李老逵
梁山的第一代寨主王伦,是一个死得窝窝囊囊的人物。
水浒里有很多人物活得郁闷,死得憋屈,比如林冲,杨志。然而王伦作为首任老大,其实活的还可以,就是死的有点悲催,被一路倒霉透顶的林冲给一刀捅死在工作岗位上了。
为啥说他活的还可以呢?是因为王伦的时代,是一个温饱满足的时代。他没有远大理想,甚至不想发展,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所以官兵甚至都懒得去剿灭他,因为看不上眼。
占山为王,控制梁山方圆几十里地,有吃有喝,欺压剥削当地民众,打一打过路客的秋风,这就是王伦的志向。
王伦的目的就是不惹事。只要不犯大事,官府不理他,一般老百姓也惹不起,江湖好汉来了,好酒好肉招待,给点好处,留点交情,日后还能有个照应。
你可以说他鼠目寸光,还可以骂他胸无大志,但是你不能说他没有自己的理想。
因为他清醒地知道,他不是晁盖,也不是宋江。他对自己和整个团队的整体实力有着非常冷静和清醒的认识。
林冲拿着柴进的推荐信上梁山求收留,王伦动问了一回,蓦地寻思道:“我却是个不及第的秀才,因鸟气,合着杜迁来这里落草,续后宋万来,聚集这许多人马伴当。我又没十分本事,杜迁、宋万武艺也只平常。如今不争添了这个人,他是京师禁军教头,必然好武艺。倘若被他识破我们手段,他须占强,我们如何迎敌。不若只是一怪,推却事故,发付他下山去便了,免致后患;只是柴进面上却不好看,忘了日前之恩,如今也顾他不得。”
这一段话,后来成为王伦“嫉贤妒能”的铁证,其实我觉得他有点冤。
不是每个老板都想当马云马化腾,同样也不是每个企业都能成为腾讯阿里巴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想在能力范围里过点小日子,怎么就成了该死的罪状了?
其实王伦和晁盖,一个温饱满足,一个小富即安,他们俩在本质上是一类人。宋江倒是有明确目标和伟大蓝图,那就是发展壮大之后接受招安,封妻荫子,青史留名。为了这个目标,他甚至不惜牺牲了大多数兄弟们和喽啰们的生命。
那么,作为一个梁山基层的小喽啰,你是愿意跟着王伦有吃有喝图个快活呢,还是跟着宋江东征西讨成为炮灰呢?
所谓“嫉贤妒能”,是利用自己的地位打压贤者能人,打闷棍穿小鞋不让人家超过自己,可是王伦呢?不管对林冲还是对晁盖,都是好酒好肉,赠金送银,好言好语,礼送下山,说他“嫉贤妒能”,恐怕未免有点刻薄。
《周易·系辞下》里说“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意思是说,德行浅薄却地位尊崇,智能低下却图谋大事,力量弱小却负担重任,这样的情况,很少有不招致灾祸的。
所以王伦的原罪是他坐拥水泊梁山这块地,而本人的处事方式和能力配不上这样的江湖地位,菜是原罪。即使今日林冲不杀他,改天张冲、李冲也会杀他,即使今天晁盖不上山,改天宋江也会上山,甚至上来个操刀鬼曹正,估计他都挡不住。
应该说,作为中过秀才的人,老王在算计人方面还是老到的。
首先,他知道凭自己和手下这几块料不是林冲的对手,因此宁可冒着得罪山寨金主柴大官人的风险,也要未雨绸缪,御敌于梁山之外,把林冲这尊瘟神送走。
并且,林冲得罪的是谁啊?国防部长高太尉,还又杀了好几个官差乃至高太尉面前的红人陆谦,可以说闯下了天大的祸,柴进都不敢长期收留他,王伦能不害怕?更别说后来的晁盖得罪的是中央常委级别的蔡京了,更不能留。
万一林冲这个倒霉鬼再惹来大批的官军来清剿,那还过个屁的小康生活啊?
所以,王伦不愿也不敢收留林冲,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何况林冲先送妻后卖友的名声在外,焉知他哪天不会把我王伦和梁山也卖了?
假如你生活在古代,你在乱世的时候,好不容易打下了一座山头,结果突然来了一个抛弃过妻子、出卖过朋友、甚至还恩将仇报的人过来,而且武艺远比你高,你和几个一起创业的兄弟加起来都不顾他打的,你会不会收留他?
后来的事实证明,王伦没有看错林冲。
于是,王伦还想收留杨志,玩一把平衡之术,自己稳坐钓鱼台。
留也好,赶也罢,王伦自始自终考虑的,都是如何维系和稳固自已的寨主地位。可是他忘了,打铁还需自身硬,他这个小心思不但没留住杨志,反而让林冲记恨在心,导致了最后的悲剧。
光靠书本知识,是当不了老大的。王伦的问题,在于只会纸上谈兵,却毫无谋略,甚至笨到什么话都拿到场面上来说。
林冲是主要投资人推荐的,又是朱贵带上山的,还取得了几个核心高管的认可,毕竟高管们也希望壮大一下公司的实力,打起仗来自己也能安全一点,所以大家都不同意赶走林冲。
可能柴进作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不知道弱肉强食,高管们没读过书看不了王伦这么远,但是你好歹背着林冲大家先开个内部通气会达成一致啊?
对自己的权威没点B数,眼看大家都不同意,自己使出“投名状”的杀手锏也没能让林冲知难而退,米已做熟木已成舟,这时候王伦情急之下又玩了把骚操作,光想留下杨志制衡林冲,竟然当着林冲的面拼命给杨志脸上贴金讨好。
林冲已经没处去了,真想落草。可拿着柴进的金牌推荐信,却被你赶到山下忍饥挨饿晒了三天太阳当劫道土匪;杨志这会儿身份清白,不想落草,你却又吹又拍大献殷勤直接邀请上山。青面兽这家伙一看就是还踌躇满志官心不死,就凭你这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家落草为寇?你要的投名状合着就是为我林冲量身定做的?我林冲这八十万禁军教头就这么不值钱?
王伦这事儿办的,本想示意杨志自己胸怀若谷招揽天下英才,林教头KPI考核不通过我也网开一面接纳入伙,意图两头落好,却两头都得罪了,就像个管厕所的不让内急的人进去,却非邀请没便意的如厕,内急的得恨死他,不想上厕所的那位也烦他烦得要命。
如果真认准了林冲是个定时炸弹,那就不管怎么样都要硬下心肠厚着脸皮赶走,纳不上来投名状就滚蛋,不能最后妇人之仁,结果在身边养了一头饿虎,最终被反噬。
而他呢,既觉得林冲是个威胁,各种为难人家,最后又拧拧巴巴地把他留下了。结果就是,你以为你对人家有恩,实际上人家心里恨死你——这就是最糟糕的选择。
何况他看好的杨志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人,丢了生辰纲后打听到二龙山,直接就说这么好的去处何不夺了来安身,然后和鲁智深一起干掉了原寨主邓龙。
既然王伦认为自己制约不住林冲,凭什么就认为自己能让杨志俯首听命?真是有点过于天真。
所以杨志要是真留下,恐怕会提早和林冲联合,还没等晁盖七人上山,就林冲杨志双夺梁山泊,一块把王伦干了。
实力才是唯一的话语权。老王实力不够计谋不足,做事又犹犹豫豫,不够果断,又怕得罪人,心又不够黑,结果就是彻底的悲剧。
想在黑暗森林存活,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以王伦的个人能力,连杜迁、宋万都镇不住,那他坐这个位置的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人干掉取而代之。
林冲在杀王伦之前,有一句话深刻地反应了他的真实情感,便是那句“量你是个落第腐儒,胸中又没文学,怎做得山寨之主!”
其实文学管个鸟用,晁盖也不懂文学,但是他懂黑社会的法则,那就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而且他至少知道当老大,要有胸怀。
虽然你想小富即安,但是梁山是块风水宝地,战略价值远高于二龙山、桃花山,养得了千军万马,自然会被统帅得了千军万马的人盯上。梁山需要发展,头领需要前程,喽啰需要好处。这里面共同利益高于一切。
不论哪个山寨,发展都是第一位的,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神机军师朱武,少华山第一任山寨之主,史进捉了少华山的陈达,朱武见史进厉害,主动请罪,后来还让史进当了少华山寨主。
小霸王周通,乃桃花山寨主,后来被打虎将李忠打败,人家二话不说就让李忠当了老大。
还有火眼狻猊邓飞,最开始乃饮马川的老大,后来遇到了铁面孔目裴宣。见人家本事强,也把寨主让给了人家。
以王伦他们四个人的水平,占着水泊梁山这样的好地方,说不定哪天因为打鱼起冲突,阮家哥仨被逼急了就能灭了他们。总算来了一个能打的林冲,大家活命的机会增加了许多,从头领到喽啰都高兴,就你王伦一个人反对,用林冲的话说,这梁山泊便是你一个人的?
梁山肯定不能是全体喽啰的,但也从来都不是寨主一个人的,是一起结义的所有头领共有的。哪怕是宋江,他要招安的时候,招安条件不合众兄弟的心意,吴用、花荣、李逵这仨肯陪着宋江死的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都能带头把招安的事搅黄了。
在三国里,也是这样的法则:“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惟有德者居之”。因此荆州刘表、益州刘璋,都最终让出了自己的地盘。这里的“德”,是个广义词,也包括才能和实力。
乱世用拳头说话,你打不过,要么退下来,要么被人打死再退下来。地盘本就是无主之地,你先占着,等你保不住了,自有别人顶替你。在无秩序之下,暴力就是最初建立秩序的方式。
所以,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有多大能力端多大饭碗。谁能让梁山更好地生存,大家就拥戴谁当寨主。才德不配位的人,如果非要在老大的位置上赖着,只能是自己作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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