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书画名家江友樵先生是我尊敬的长者之一。这一方面因为他是我接触的第一位名家高手,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在书画艺术上的造诣和其自然率真的性格。
江先生于20世纪初出生于重庆一个文物收藏世家。早年有“10岁神童”、“20岁才子”之誉。他在上中学时,便在成都、重庆、昆明等地举办个人书画展,十几岁便誉满巴蜀。关于其艺事,谢无量先生有诗赞云:“何国何山不可居,风林石屋敞清虚。烟岚万种谁能写,采笔江郎二十余”。齐白石先生亦有诗赞道:“展卷心花已怒开,云山奔向眼前来。艺林突起人中凤,天外一鸣鸟雀猜。”叶恭绰先生也说他“江郎妙笔由天授”。新中国成立前夕,先生毕业于四川大学史学系。20世纪50年代初,经徐悲鸿、齐白石等大师的面试,先生由重庆调往北京中央美院中国画研究所工作。在京的日子里,江先生问道于齐白石、启功、吴镜汀等大师,广览故宫博物院历代名家真迹,艺事大进。齐白石先生说其书画“具蜀中山水雄奇之气”,启功先生也用“灵秀雄深”四字来评价其书画。按理说这样好的周边环境,先生一生的艺事发展应该是非常顺畅的,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不象人们预料的那样。文革中,江先生和众多的知识分子一样遭受厄运。书画是不能搞了,代之的是回到山城打煤球、担垃圾,流落到了社会的最底层。更可恶的是,那些造反的小将们往他眼里灌辣椒水,弄得两眼都快瞎了。先生晚年“瞀翁”之号便由此得来。文革后,先生艺事逢春,书、画又有很大的发展,作品经常参加国内外重大展览或被各大博物馆收藏。吴丈蜀先生说其书“点划沉着,老辣生拙,融铸碑帖,自成一路。”王学仲先生也有“钢风利锷,铁划银钩”之妙评。
我与先生相识纯属偶然。大约是在1992年春,天气渐趋暖和。他到我所住小镇一朋友处去医治面部痉挛,我看病好像不是很严重,只是偶尔地扯一下,之所以要治,他说上电视不好看,怕别人以为他在一旁做怪相,引起误会,顺便也出来散散心逃避一些应酬。那时的江先生是偶尔上一上电视的,因为是名人免不了需要露脸。当时我正在小镇教书,因道行太浅纵然自己十分用功于书道但终究还不被人注意,那时我就想做名家真好!先生逃避应酬的愿望有些落空,因是书画名家,走到哪里都比较打眼,容易引起别人的关注,被索要字画是难免的。他两手空空地出门,自然不带任何工具,于是便到处找纸笔。同事中有黄兄教美术,工具齐全,这给江先生带来了许多不计报酬的劳碌。黄兄知道我对书法有兴趣,便问我知道江友樵不?我说久仰。他说那我带你见他。于是在江先生朋友家中见到我真正久仰的江友樵先生。一见面,先生显得特别高兴。他想,在这么一个小地方都有人知道他,并且亲自上门来访,其知名度大概就像今天移动通信的网络一般吧?整个中国覆盖得差不多了?在之后的接触中先生多次问我是怎么知道他的,我说先生名气大着呢,书上到处都是,先生听了自然格外高兴。这些都是先生性格的率真可爱处。于是便约好找个时间到我家里去看我写的字。那时候,对于书法那里我哪里敢称内行,尤其是在先生面前。当时只不过是看了些书,临了些碑帖,按照自己的想法写了一些所谓作品而已。
之后的接触渐渐便多了起来。几乎每天下午江先生都按时到我家里来,弄得我紧紧张张的。教书事情多,我不得不每天上午赶紧把教学上的事情做完,下午便陪他,喝茶谈书画、谈掌故,出门游川东名刹双桂堂,会会70年代他落魄时替梁平竹帘厂画1元钱1张的竹帘画以维持生计时结识的老朋友,如此大概有两月之久。虽然紧张,但是却快活。在先生身上,我学到了许多东西,他为艺的真诚态度让我终身难忘。江先生是我结识的第一位名家,他对我的肯定以及他在书画艺术方面的造诣、深厚的文史功底对我这个痴迷于书法的年轻人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
两月之后他回到重庆,可他却常常给我来信,继续给我以书法的影响同时向我诉说他晚景的种种艰难。由于眼病,写字、作画非常困难,虽然生活还过得去,但精力已不能和以前相比,纵然心中万丈豪情,但一落实到具体事情上则深感吃力。比如电视不能看只能听,书信都请人代读等等。我想这些都是先生深感艰难的原因吧。时隔两年,我回故乡探望父母取道重庆还特地携妻儿去看望过他,江先生慨叹我的真诚,在我回小镇不久就给我寄来了一幅用焦墨画的一块石头,他说这石头便是他自己:样子难看又硬,已经没有多大用处了!
再后来我也来到了重庆工作,见面的机会又多起来,请教是自然的,有时还借助朋友的力量给予他一些生活上的小帮助。可是在1997年间,不知怎的,虽然年龄已是古稀但身体并不太胖的江先生突然间患了老年人易得的脑血管疾病,瘫痪在床连话都不能说了,神智也不太清醒。有几次我与妻一道去医院看他,他已认不出我是谁了。面对先生如此艰难的境况,我内心深处有说不出的忧愁。江先生的艺术生命难道就此终止了?
新世纪的第一个岁末,由重庆市书法家协会主办的江友樵书画展在重庆国画院举行,盛大而隆重地开幕式吸引了远道而来的众多朋友。展览共展出江先生从18岁到近70岁的书画精品上百幅,其中同时展出的还有齐白石、谢无量、马一浮、沈尹默、启功、赵朴初等数十位大师为先生的书画题词或题诗原件。我想这个展览大概是时隔几十年之后江先生惟一的一个个展吧。举办个展对江先生来说只是其中的一个心愿,他最大的愿望还是想将其作品印成一本集子留给后人。可是今天江先生瘫痪在床就连其隆重的开幕式也无法亲临现场感受,命运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站起来的,他精美的书画作品是会结集留诸后世藏之名山的。
画后余墨录孟浩然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