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周芳
周末,我早早去了菜市。冬来了,年近了,菜市里的人也多了起来。今年又是晴冬,谁不想晒点咸货呢。
家乡临近巢湖,渔业资源丰富,尤其是青、草、鲢、鳙四大淡水鱼非常有名,我常去的那个菜市,鱼店就好几家。我常去的那家,门口挤满了人,多是冲着大胖头(鳙鱼)和大混子(草鱼)去的。鱼头煮汤,鱼身腌制,是冬日最家常的吃法了。我“抢”了一条略小的草鱼身,中午想炸点鱼块。
“鱼跃人欢”丰收景。王尚云 摄(安徽图片网)
到家已近10点,将鱼清洗干净,切成2厘米宽的条状,滗入热水泡过的葱姜水,同时加入少许盐、醋,搁置一边。等家人快下班时,再调个糊,将鱼块一个个挂糊入油锅炸。不大工夫,开门了,门关了,门又开了,门又关了……而锅中的鱼块刚刚炸好,趁热撒上椒盐,一盆黄灿灿的鱼块适时地端上桌。围坐之人眼里有光,口中不断传来“咔嚓,咔嚓”声。鱼块入口酥脆,咸鲜,还是一碗饭,鱼却没了。我满足于他们的满足。
我爱吃鱼也是出名的,不管它来自淡水海水,也不论白炖红烧,一桌上,只要有鱼在我的眼前,我断不会停下筷子。如此,应是出生的地域性在味觉上的投射吧。
老家位于巢湖的支流杭埠河边,一条大河滋养着数辈人。河埂上分散着一个个村落,河埂的另一边是无边的田地和星罗棋布的小水塘。离塘近的人家,夏时菱、秋时藕是不缺的,平时,放几只鸭子,养几只鹅,饲料也省心一半。当然,捉鱼摸虾是孩子们常干的事,饭桌上的河鲜和菜园里的辣椒茄子一样寻常。吃法也简单,搁些油盐姜蒜,饭头上蒸一蒸,连鱼带汤全部消灭光。大道至简,那时的渔民吃的是河鲜的本真味道。家里的叔伯姨姑们,吃鱼跟嗑瓜子似的,一条小鱼从嘴里一抿,一个完整的鱼骨就出来了,外乡人瞧着惊讶,却不料,河边人个个如此。
网上有句话,“最食人间烟火色,且以美食慰风尘”。于我心有戚戚矣。鱼,曾经慰藉过我的内心。
高考失利那年,父母看我在家郁郁寡欢,让我回乡玩几天。乡下只有大伯守着老屋。那时,人们生活清贫,倒也清心寡欲,点豆锄禾,遵循老祖先的例制,将自己过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那次,我搭着顺风车到了三河,下车后还要顺着河埂走一段路。从一个村子到另一个村子,村子间有两三里远,明晃晃的太阳照得我有些眼晕。远远地,大伯看见我了,高兴地问道,考上了吧,是来报喜的吧。我苦笑着摇摇头。没事,没事,先回屋歇着,吃过饭再讲。大伯赶忙安慰道。
我进了老屋,一阵凉意,和大妈、堂妹聊起闲话。大伯拿起渔网往外走,笑着说,我去撒两网,看你可有口福。“打鱼!”我嚷着要跟去。那天,大伯是推岸上的腰盆到河里的,那种巴掌大的小腰盆我是断不敢上的。我下到河岸边,寻一块光石坐下。前几日的雨水,杭埠河的水稍涨些,有些浑浊。我看着河道,来处和去处都看不见,它从我的眼前流过时,我的内心却澄明许多,或许,正是河水带走了我的失落与迷茫吧!
捕鱼迎新年。孔垂俊 摄(安徽图片网)
大伯坐上小腰盆,慢慢地划向河中心,他安稳地站在腰盆里,将手中的网一个弧形撒出去,轻柔地“啪”声后,网慢慢地沉到水里。网不大,大伯起网时,有白亮的鱼在网中蹦跳着。
随后几天,大伯天天出去撒几网,每日我都能吃到鱼,也就从那时开始,我爱上了吃鲫鱼头。大妈说:“鲫鱼头,四两油。”那时,农家蒸鱼是用自己做的蚕豆或黄豆酱,大妈将鱼头处格外抹一点酱。吃时,小鲫鱼头连骨嚼,鱼骨酥软,鱼头里稀薄的肉质及鱼脑因为盐分的作用,产生一种奇特的鲜香味。现在,每当我蒸鲫鱼时,我都会格外地滴几滴香醋,撒几粒盐于鱼头上,鱼头是我的专属,那是只有水乡人才懂的鱼的精髓吧。几天后,父母也来到大伯家,他们担心我的情绪。大伯笑着说,她心情好着呢,这两天鱼吃过瘾了,精神头都上来了。
船儿归来鱼满舱。袁兵 摄(安徽图片网)
鱼的另一精髓便是鱼冻了。冻鱼冻不宜搁太多调料,否则吃不出鱼本身的鲜味。我自己吃鱼还是以清蒸为主,搁姜蒜和荤油,吃完鱼后的底汤留作鱼冻。完美的鱼冻状若琥珀,夹一块,于筷头颤颤巍巍,入口,还没来得及感受它的Q弹,瞬间化为鲜汁,充盈整个口腔。鱼冻可以理解为鱼的绝唱,它也是鱼的另一种秘境,是水乡人惜物惜福的传承。鱼冻和白粥尤配,一口寡淡,一口透鲜。一口温烫,一口冰凉。这两重天,在舌间的遇见,鱼的生命又得以曼妙地重现和升华,一次次唤醒了喜食人的胃肠。
前几天,老家来亲戚,和父亲聊起巢湖,说现在岸边的人常常见到湖里的鱼跃出水面,说明巢湖生态好了许多。父亲说,这几年巢湖休渔是为了更好地保护鱼类正常繁殖,巢湖里的鱼多了,连带着周边水系里的渔业资源都会丰富。住在河边的人都知道:大河丰,小河才富。我们不能只顾口福,忘了鱼也有自己的休养生息,我们要吃鱼,更要懂得如何富余——这位生在水乡,年少时在杭埠河和巢湖打过鱼的老人,对“鱼”与“余”的含义,领悟得可能更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