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兴起去翻了我从2015年到现在每年的过生日。恰巧是十年整,人没有什么变化,一直都很爱絮絮叨叨,把朋友圈当日记写,所以总能找到很多回忆。
每年都过生日,从之前在武汉的贫穷宿舍买个蛋糕过法,到来了上海之后稍微小资的过法。还在国内的时候,总是连着国庆一起出去把生日给过了。在纽约,在摩洛哥,在法国。口罩那三年出不去,改成了在上海和date吃米二,再和好朋友们吃个便饭。
每年陪我过生日的人都不太一样,有新面孔也有老面孔返场,大家在生命这条长河里来来去去,自由穿梭。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是出现在我生活里非常寻常的场景。
我从小就出走,在村里读书到小学一年级,因为父母阴差阳错把我过早丢进了小学读书,比同班同学享受了快2岁的轻龄。然后被接去了深圳,在深圳的打工子弟学校学会了怎么说普通话,第一次接触英语单词。但那还是人口流动没有那么自由的年代。读了两年小学之后,父母发现因为没有深圳本地户口我就只能一直在私立民办学校读书,没有办法进教育资源更好的公立中学就读,于是我们又回了南昌。南昌呆了9年之后我去了武汉读本科,大四那年我来了上海,直至22年底。后面我搬来了伦敦和巴黎。
我的记忆里有许许多多关于过去28年的人生片段,我自小早慧,身边发生的许多事情我至今都记得。他们藏在我的记忆深处,时不时会蹦出来一下。比如我还记得读那个打工子弟学校的时候,因为学校太远,我每天早上需要坐校车,穿过一个黑黢黢的桥洞就会抵达我的课堂。刚去的时候我听不懂普通话,每天上课都走神,上体育课我都紧张因为我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稍息和立正。读了一个学期之后我开始突飞猛进,每次都考上前三。
我从那时候开始就是做题家,回了南昌之后我们依旧没有城市户口,去就读小学需要通络人情疏通关系。我父母去和校长谈话,我很忐忑站在门外不知道要怎么做,后面他们妥协的结果是让我做语文和数学的四年级试卷,看看我的水平怎么样,如果成绩很好可以接受我入学。结果我考了双百,校长说那你9月1号就来入学吧。
然后就是东亚小孩的一生:小升初,中考,会考,高考,数不尽的考试,我记得初中语文老师给我们讲康德,我听到入迷还去图书馆找他的书来看。我看包法利夫人到痛哭流涕,“她既想死,也想去巴黎”。我也记得我高中时候很多同学已经在准备出国,每天去上学都会发现班上有些位子空出来,我羡慕到眼红,毕竟那时候除了跟爸妈在深圳打工我甚至没有出省过。我在高中最爱的是地理课,画洋流交汇图,迎风坡背风坡,手绘世界地图,暗自下决心这些地方我要靠自己都留下足迹。
大学我去了武汉,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算是大城市。会愿意花2元去坐武昌到汉口的公交,只为了体验跨江的那一程,我第一次坐地铁也是在武汉。我从大二就开始兼职实习,在一个美国人开的咖啡馆里,那也是我第一次和正经外国人学习英语。在此之前我是没有外教的,我高中英语老师的口音有一股日语的腔调,因为他的二外是日语(现在想来简直有一种黑色幽默)。
我在武汉有过许多羞涩和腼腆,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独立去适应这座城市。我觉得城市太大,那时候在想如果能在武汉留下来工作该有多好。
后来我开始抓住一切机会去更大的地方,连续两年去申请给武汉网球公开赛做翻译,见到了李娜,见到了很多球星,用自己的双脚去量网球场怎么那么大,那是我第一次踏上网球场。有一年翻译我需要给法国来的转播团队做一些帮忙的工作,他们给我看巴黎的铁塔照片,我说我也想来。他们拍拍我说,你当然可以做到的,我们等你。(今年奥运我坐在罗兰加洛斯A座看郑钦文夺冠那一刻时候,我的情绪酝酿到了极致那一刻哭到不能自己。蝴蝶扇动翅膀,她的梦,我的梦,在那一刻得到了交汇。)
于是在这一系列倒腾之后,我决定再次出走,我要去上海实习,当时我能够到最远最好的地方。
我甚至并不知道怎么去改自己的简历,我在那台吱吱呀呀的老款联想电脑上想尽办法美化了自己的全部经历,投去了几个公关公司。我甚至不知道公关是什么,那时候我只用得起红米手机,对于其他品牌一无所知,我的所有购买行为都源自于“我能买得起”这个标准。手机上面还摔了几道痕迹,面试的时候我羞涩到把手机反扣着这样不会被察觉。
倒也是非常幸运,面试了两家公司都愿意让我来做实习生。现在想想那简直是对一个毫无见识、毫无经验的大四学生最好的恩赐,我还发邮件给当时在外面喝酒认识的瑞典人咨询我要选哪一个offer。现在回想起来简直荒谬到可笑,瑞典人没有觉得我是神经病,反倒是回了我很长一封邮件,建议我选第一家公司,也就是后面我入职的公司,亦是我的第一份正职。
感谢他的善良和包容,愿意听一个啥也不懂的小破孩叨扰半天。我们一直断断续续有联系,他那时候建议我说,你之后来欧洲看看吧,我觉得你很适合这里。
来上海实习工作那年我不过20岁,但我现在回想起来,20岁才是我真正的成人礼。这份成人礼也是源自我自己的再一次毅然决然的出走。我永远感激我自己。哪怕回过头来看,2015年发的生日朋友圈是多么的智障及肤浅,但也是那一年之后我开始真正拥抱了自己的人生轨道,那之后我的工作开始高歌猛进,顺利到我敢在工作两年就辞职不干来做自由职业,我不知道谁给我的勇气,可能是我无数个人生片段里那些告诉我“你当然可以”的陌生人,是那些愿意耐心听我稀烂英语帮助我的人,是第一个hire我的老板,是耐心教我做事情的同事。
18年4月我第一次去欧洲,那年我22岁。去欧洲的那次也堪称是勇气可嘉,我在上海couchsurfing活动认识了从德国来旅游的Henry,之后一直有联系,直到现在我们都是好朋友。他知道我想去欧洲,他说你来柏林我接待你。
作为一个当时年轻极了的单身女性,没去过任何发达国家,工资流水不过万,我颤颤巍巍去办了最严苛的德国签证,当时公司楼下就是领馆,为了省中介费我直接预约了去领馆办,被盘问了五分钟为什么我要独自去欧洲近20天。我当时以为签证肯定黄了,结果两周之后我上班下楼去取护照,三个月的申根签页赫然一现。攒钱买了俄航最便宜的机票,飞到柏林,朋友在机场门口给我巨大熊抱,我泪眼婆娑。
也是那一年我毅然决然要辞职出来自己干,因为我要去过自己的生活。
15年来上海实习的时候走在淮海中路见到H&M都会驻足停留看看,我用出走的眼光看我后面的“阶级跃升”,但我依旧脚踏实地。我工作之后多次再出差回到曾经对我来说的“大都市”深圳和武汉,才惊觉它们并没有我脑海中的高不可攀遥不可及,只是我当时太渺小太踮着脚。我将勇气一次次注入我的过往,直至我的29岁。
在30岁前的最后一年,我想起我这些走马灯一样的过往,觉得内心非常平静。我从不惧怕年龄和aging,就像我根本不喜欢20出头贫穷自卑怯懦惶恐的我,每过一年生日我都对自己的生活增添出一份喜爱,甚至会期待十年后的自己会如何生活。
我想也许我会继续一次次出走,因为它也的确令我一次次安身立命,让我一次次实现愿望,直到我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