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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孝东
下班了，我独自敲打着盲杖往回走。马路旁店铺林立、人声鼎沸，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一切都一如既往地喧嚣，一切都一如既往地散发着市井凡尘的烟火气。正当我守在路边等着过马路时，居然遇到了老崔。因为有老婆带着，他没拿盲杖，大老远就扯开嗓门儿跟我打招呼。
“好久没见了，最近生意咋样啊？”来到近前，他笑呵呵的问我，声音还跟以前一样底气十足。
“还不就是那样，不死不活，撑不死也饿不着。”我也笑着回答。我跟老崔前几年做过同事，当时还住同一间宿舍，没少在一起喝酒。可自从那家按摩中心倒闭以后，不知不觉已经好久没见了。
“老屠的事儿你听说了吧？”寒暄过后，老崔忽然有些神秘地问我。
“听说了，不过具体咋回事我还真的不是很清楚。”我迟楞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这老屠也是我们当时的同事，是个半盲。当时跟他交往不是很多，只记得那是个挺朴实、挺热心的人。
听我这么一说，老崔顿时打开了话匣子：“唉！老屠这个人呀，人是个好人，就是脾气差了点儿。还不到四十岁，年轻轻的就这么走了，真是可惜，太可惜了！”
“听说就是在下班的路上摔了一跤，人就没了。”我赶忙随声附和，其实我也的确只知道这些，看样子老崔显然比我更了解情况。
“可不是？就是下公交时在马路牙子上绊了一跤，人就晕过去了。在医院抢救了三天，还是脱离不了危险。医生说这种情况即使抢救过来了，十有八九也是个植物人，问家属是否继续抢救。你想啊，一方面他跟他老婆的关系闹得那么僵，另一方面他家里也确实没啥积蓄，又没买保险，小孩子还要用钱，这么高昂的医疗费用哪里负担得起？就这么放弃抢救了……”一口气说完这些，老崔摇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咱们在一起上班时，老屠身体不错啊，怎么摔了一跤就弄成这样呢？”自从听说老屠出事以后，除了震惊，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此时便忍不住问老崔。
“你是不知道他后来喝酒喝成啥样了。”老崔一时有些激动，竟一连串地咳嗽起来。过了好半天才转回头，掏出块纸巾，一边擤着鼻涕一边继续对我说道：“自从跟他老婆、孩子分居以后，他每天早上起床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空着肚子喝上二两大高粱。中午在单位也喝，晚上下班了还喝，你说这还能好吗？那次公司去体检，他高压二百多。我们都劝他要少喝一点儿了，要去医院开点儿药吃了，可他不听啊！他说他没觉得哪儿不舒服，反倒是不喝酒的时候会觉得心慌，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记得他老婆好像是个全盲。那时候感觉他跟他老婆关系还可以啊，后来咋就分居了呢？”我依然有些迷惑，便继续追问老崔。
“那时他们的关系的确还可以呀！”老崔似乎也不着急走，颇有耐心地对我解释道：“后来咱们那家公司不是散伙了嘛，我跟老屠就去了现在的这家公司，但是公司已经没有宿舍了，我们只好在外面租房子住。老屠就把小孩从老家接了过来，丈母娘也就跟着一起过来了。主要是帮着他们带孩子，顺便帮着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
“这不挺好的吗？”听到这里，我更加疑惑了，忍不住插嘴说道。
“嗨，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啊！”可不等老崔继续往下说，他老婆突然把嘴凑到他耳边，压低着声音嘀咕了些什么。老崔便点着头“嗯嗯”地答应着，然后扭回头接着对我说道：“自从他丈母娘带着孩子过来以后，麻烦事就越来越多了。老屠那个人，对咱们这些瞎哥们儿可真是没的说。虽然他那点儿眼神儿也不算好，可只要我们求到他了，只要他有空，他肯定都会帮忙的。一时有个啥事儿钱不凑手了，只要你找到他，他二话不说就会借给你。不过话也要说回来，他那个人在家里也真是有点儿大男子主义。你说人家老人家大老远儿的过来帮着看孩子，你平时说话做事总该客气点儿吧？他可不管那一套，不管是对谁，想发脾气就发脾气——要么嫌饭菜弄得不对口味了，要么嫌换下的衣服没及时洗了，反正三天两头的总有事儿。另外他那个小孩儿也的确淘了点儿，可那么大点儿的小男孩哪有不淘气的？你要慢慢跟他讲道理，慢慢教育他才行啊！老屠可不管那么多，看着不顺眼了，抓过来就没头没脑地打一顿，打得小孩儿总是远远地躲着他。你想啊，天天这么闹闹腾腾地过日子，他老婆能没想法吗？你别看他老婆平时不咋吭声，可犯起脾气来也倔得很，谁劝都没用，最后还是分开过了。虽然没离婚，实际上跟离婚了也差不多，谁都不理谁。”
“其实我跟老屠来往并不多，只是感觉他在公司挺低调的，想不到在家里还这么大脾气。”听了老崔的叙述，我不免带着几分感慨说道。
“是啊！其实谁又没点儿脾气呢？他要是懂得收着点儿脾气，他老婆、孩子也许就不会跟他分开过；他老婆、孩子要是不跟他分开过，他也许就不会那样酗酒；他要是不那么酗酒，他也许就不会摔一跤就摔得救不过来了……”这么说着，老崔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然后颇有感触地说道：“老屠这个人呀，尽管脾气的确不太好，可我始终觉得他内心其实还是很善良的。真的，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不光是他尽其所能地帮助咱们这些老盲，他还经常拿着吃不了的饭菜去外面喂那些流浪猫、流浪狗。这个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他去过几次，他照顾那些脏兮兮的小猫小狗时可没有一点儿的坏脾气。”
正在这时，绿灯再次亮起，等候的行人蜂拥着向马路对面走去。老崔的老婆赶忙提醒我，我便习惯性地用盲杖敲了敲地面，一边转向马路，一边扭过头对老崔说：“那我先过马路了，有空了约个时间，一起喝两杯。”
“好的，好的，你赶紧过马路吧。拜拜！拜拜！”老崔说着，我已经敲打着盲杖，随着人流向马路对面走去。可不知为什么，我心中腾起的那份感慨却怎么也挥之不去。是的，其实我也承认老屠是个好人。他能尽其所能地帮助周围有困难的人，他能充满温情地去照看那些无家可归的小猫小狗。可他却偏偏没能维护好自己的家，没能维护好自己的亲人，结果就落了一个这么可悲的结局。于是，在依旧喧嚣的马路上，在依然忙碌的人群里，我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回荡着老崔刚才说过的那句话：“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其实是个很善良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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