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容古城,一段拍马而去的传奇
——杨晋林
衰草枯杨旧城头,当年繁华场。
如今古城遗址,墙里墙外是农田,
战马去,耕牛忙。
——涟漪
晋代由来一古城,至今留得著芳名。
朱楼玉殿人何在,野草闲花月自明。
绿水潺潺犹有恨,青山翠嵂却无情。
当时枉费英雄力,际我皇明底太平。
这一首诗出自清代岚县县令胡宗续之手,故城不在,空留一带故墟摧折后人。
依然是“阴云起兮白雪飘”的清晨,我们从杂草与酸枣刺的罅隙间爬上东南角的一段古城墙。当我的双脚落在绵密的被称作羊草的禾本科赖草属植物上面时,并没有感觉 1600 年光阴被我轻轻松松垫在脚底,墙高已不足两米,两米之内的高度俯瞰“城”下,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就像爬上自家低矮的房顶一样自在踏实。灰褐色的土质与岚县其他地方的土壤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野草茂盛一些,也肆虐一些,不受人为约束,荣一茬,枯一茬,荣枯的交替发生在须臾之间。这些已经分不清年龄的草,或许就是从高欢火烧秀容城的第二年钻出地面的,虽未见证过尔朱氏家族的世袭鼎盛,却仍是一本“不虚美,不隐恶”的秀容版《史记》,只是作者不再是那位太史公司马迁。
我相信每一粒尘土,每一棵野草,都是有记忆的。
看上去,墙头基本持平,宽度却在急剧回缩,从东望不到西。墙体的背阴部分仍有高于地面的马道,一些相对突出的部位,显然是从前的马面,我们没有找到城门的豁口,据说秀容城与岚城一样,只有三个城门,独缺一扇北门,城北应该就是水流湍急的岚河了。
站在城墙的废墟上北望消失掉的秀容城,会让人嗟叹之余又目不暇接,尔朱家族富可敌国的财富是以怎样一种建筑形态耸立于秀容城内,又以怎样一种狼狈方式被人洗劫一空?史书上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简单答案——“家世豪擅,财货丰赢……牛羊驼马,色别为群。”这是尔朱氏引以为豪的一段辉煌经历。至于永熙二年,高欢在赤洪岭大破尔朱氏军,然后将秀容城付之一炬的记载,直让今天的岚县人都倍感憾惜。
秀容古城留给后人的除了两段残墙外,还有东村、西村、北村、古城村……这些与城郭方位密不可分的古地名。早些年,西村有个姓朱的年轻人,在残破的城墙上经常捡到一些石犁、石斧、石范、陶鼎、陶豆,甚至弦纹灰陶罐,这些透着远古气息的生产生活用品被朱先生珍藏在自己的小屋里。每次走进那间房子,朱先生都要洗一把手,敬一炷高香,在古色古香的器皿前,任由精神的翅膀在想象中飞翔,他说他有时可以感受到与古人擦肩而过的那种茫然与恍惚,能够感觉到古人的一呼一吸,甚至衣袂飘拂的那一股清凉。然而,只要与这些石犁、石斧、陶鼎、陶豆保持了相当的距离,那种感受和感觉又奇迹般地消失了。1600 多年前的古秀容拍马而去了,远离我们所有人的视线,我们只能想象那些剽悍的先民,策马驰骋的背影,只能想象他们手执弯弓射大雕的豪壮英姿,想象他们此刻就在这段城墙下面,种田、狩猎、行军、打仗,他们燃起熊熊篝火,烧烤着带有血迹的狍子或兔子,牛角号在对面的斜坡梁上吹响了,他们打一声呼哨,提刀上马,风一样冲出城门,向岚河的上游或是下游奔去;一些端着木盆的妇人,从仍然燃烧着的篝火旁经过,她们悠闲地谈论着儿女们的婚姻大事,至于男人们的出征,就像是去田里收割庄稼一样寻常。
(杨晋林,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厨子出山》《续西峰》《麻纸的光阴》等,作品获赵树理文学奖、《黄河》杂志优秀小说奖、广西第四届网络文学大赛小说组一等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