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里的岚县人
——张静洲
在最冷的冬天,有大衣而不系扣,总爱披着大氅迎风招展;在清晨或夕阳西下时爱背着手踱步,若有所思仿佛正思考一个哲学话题或酝酿一首史诗;在人群公众前,爱大声说话旁若无人口气硬朗好像在吵架……粗犷而不失可爱,倔强中恰含温情,这不是别人,他一定是岚县人。
山清水秀的岚县,旱涝保收人居环境好,当地人热情好客且具一定艺术天分,牙齿白皮肤好水质甜美,身材健美讲情重义。岚县人好打扮喜吃喝喧闹,好面子讲究排场,有十元当百元的花。脸皮薄有尊严性格倔强,宁折不圪弯。受苦受累不受气,为了一口气,卖了十亩地,口头禅就是:倒咋来来?老爷就不!岚县人乐善好施,“打狐子要的一身皮”,做事总有个底线,每天群演《乌鸦和狐狸》,口含着肉肉,耳听着赞美诗,唱起了山曲曲……
岚县方言属于晋语吕梁片,是晋语官话的核心片区。由于古代山川阻隔交通不便,许多古语得以保存。西部界河口靠近兴县口音,东部榆湾靠近静乐口音,南部梁家庄尾音得嘞较多。最主要特点是只有后鼻音没有前鼻音,qt 不分,卷舌不卷舌不分。常挂在口头的一些四字成语和歇后语很有意思,令人喷饭。
岚县方言第一人称我,是叫哦或们。比如说我家叫们家、嗯行;第二人称你,是叫狗滴滴(当然是同辈之间密友范围内),这个词比较有代表性。比如几天不见,见了面就说“这狗滴滴种圪来?”第三人称他,近指多数说他,但是远指是叫诺 , 比如那人就是诺人,那里就是诺日,那一家就是诺家,见不上面就说“诺狗滴滴啊日圪咧?”
岚县方言中有两个最常用最具代表性的词:一个是抬,一个是圪。
“抬”字在岚县方言中是万能动词(相当于英语 do),好拜识走到一起,从不赞美总是互相抬杠,怎么办叫咋抬咧,打麻将叫抬两盒子,打人叫抬狗的(相当于球赛中的闹他闹他),利索点工作叫快些抬,谁做的事叫谁抬的?喝酒叫抬一瓶子,吃饭叫抬一桌子,搬过去叫抬出个,拿过来叫抬张来,事情没办好叫抬的些甚咧,瞎干活叫紧着瞎抬。
“圪”字在晋陕方言中常见,属发语词,词意主要看后面。有一首歌就叫《圪梁梁》,比如恨叫圪厌厌地,跑叫圪旋旋地,等待叫圪香香地,迫不及待叫圪散散地,刺儿叫圪针,卷曲叫圪缩,蹲下叫圪蹴,疤痕叫圪脉,遛弯叫圪转,皱皱巴巴不平展叫圪出,油腻叫圪腻,凑合叫圪潜 , 一把叫一圪抓,跑步的声音叫圪憋憋地,高声喊叫圪哇哇地,满脸笑容叫笑圪嘻嘻,柔软叫软圪溜溜,体型很瘦叫瘦麻圪筋,身材矮胖叫圪桩撵肚,脾气不好叫圪尥散结,做事不光明叫偷藏圪挖,小撒娇叫圪撒,大撒娇叫圪跌,不撒娇叫死圪哇。如果还不解气,请把这一段快速念一遍过过瘾:“说圪埚村有个圪凸达蛋的老汉圪蹴到院里的圪梁梁上圪迷着圪料眼望着圪洞院墙跟前圪捞捞里的一棵圪溜树,坐到土圪塄塄上嘛起圪膊挽起圪都圪抿着一口圪渣烟,脸上还长的疙瘩,圪膝盖上的烟袋在圪颤,土圪堆堆上撒的米圪生生有一群群圪粘鸡在圪磨,一只公鸡在跟前圪趁,树圪拉拉圪混着一只圪狸,圪弯处有只圪装猫圪节狗在圪游,老汉圪挪下身子,挠挠圪支窝,圪躺在院里睁着圪蛋大的两只眼四下上扫瞭。”
俗话说:谁没啦个毑家?岚县方言母亲家叫毑(jiě)家,这是个远古方言词,《博雅》解释:毑,母也。“毑婆”意为外婆。另一个古语方言词是兀得、兀自家、杌陧,《水浒传》中就保留了很多岚县方言词语,比如描写九纹龙史进:“兀那汉子端的使得一根好枪棍。”方言兀得则含有反问意思,那你说怎样叫兀得啊跌?兀得你要咋咧?
男的骂人叫日切,女的骂人叫卷。媳妇叫婆姨,丈夫叫老汉,婆姨骂老汉叫脑肉性性地不眼喜的,男女互骂频率高度统一的三个词首字母是 kmt。克是去的意思,滚开就是克球(相当于英语 get out),去哪里就是克啊日圪咧?再说夸人,夸小男婴长得好看说奴,奴亲亲,猴猴地可奴咧;夸小女婴长得可爱说丕,丕圪蛋(相当于英语 baby 或 dear),夸白须白鬓老汉汉就千万不能说“你老人家真奴亲亲!”夸满脸皱纹的没牙老婆婆也千万不能说“奶奶您是个丕圪蛋。”长大的小伙姑娘帅气标致漂亮就统称为拴着,而吕梁中部离石一带拴着意指是一个品行端正心地善良的好人。
行礼招呼亲戚饭菜叫布开,说别人家有钱叫阔气、活丝(此语最形象)、有妾咧(此语联想丰富),凶气日恶的厉害人叫疙节,借东西不还叫黑昧,牺惶人叫怂泡 , 巴结叫溜舔 , 撒谎叫诌经 , 嘚瑟叫得诀 , 着凉叫劈测 , 感冒叫风难过 , 笑话人没钱且不自尊就说瘦皮瘦秋瘦家具瘦虱子,着急叫扑死 ,爱吃叫下贱,经常笑嘻嘻地厚着脸皮蹭饭的人叫爨爷。
描画人物的四字词语和歇后语最形象,说你长得好看叫光眉俊眼,反之叫猴眉碎眼,言行不一叫鬼灵哨道,调皮叫踢皮打瓦,摆架子叫支棱拐架,没精神叫死焉倒肚,豪横跋扈叫踢脚拔脑,大大咧咧叫破塌四海,嫉妒叫酸眉醋眼,韧性叫坚爬不尔,说话不着边际叫扯根淡盐,说话啰嗦叫奶奶菜菜。
耍心机叫“河捞床子的底子——眼子稠”,不好伺候叫“老锅婆(老母猪)的眉棱骨——圪褶大”,行为琐碎叫“胡子上贴膏药——毛病不少”,运气好叫“唾沫星子糊窗子——全凭呡(命)”,说话做事爱出风头叫“玉䵚秫地煨火堆——炝棒子”,展示叫“穿上坎肩子拜年——露两手”,得意忘形叫“犊子上插圪针——划炸”, 哄骗吓唬叫“墓子里砍柴——鬼砸”,实在棘手无可奈何不好拿夺就叫“裤腰上挂铁勺——真炒鸡”,言过其实的赞美叫“蚂蚍蜉(蚂蚁)掉到调料钵子——浑身麻不日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