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文学·二期训练营文学作品|| 张馨月：故乡的冬天（长篇散文）

许是近乡情怯，张霖不由自主握紧了手中的车票，看着窗外大雪纷飞，五年了，他终于回家了。

五年前的他，带着独属于少年人的风发意气，不顾家里人的劝阻，孤身一人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期盼，从遥远的北国来到了南部沿海。那时的他看着周遭陌生的环境，听着不再熟悉的乡音，心中却充斥着想要大干一场的激动。

张霖出来时没有带好多钱，在租到一个小巷尽头，有些漏水的一楼房后，兜里就还剩两千块了，他每天都向用人公司投简历，他觉得自己一个重本毕业的大学学生还愁找不到工作吗？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两个月过去，所投简历犹如石沉大海，没有泛起一点波澜。

张霖原本满怀信心，甚至能自我安慰：“偏我来时不逢春”，但钱包日益干瘪迫使他不得不走上街头寻找一些零工。无论是发放传单，还是担任服务员，甚至是凌晨四点站在寒风刺骨的天桥口等待雇主的面包车，他都愿意去做，只为了维持一天的生活。现实的磨砺逐渐熄灭了他的热情。

他再也没有当初的热情和对未来生活一往如前的动力，有的只是活下去的本能。张霖记得有一天，他去某公司参加面试，可是面试的路上被行色匆匆的路人撞了，路人手中的咖啡洒了他的满身，原本洁白的衬衫变得污浊不堪，正当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路人只留下一句对不起，便已融入人群消失不见，只留下张霖一人在来往的人群里不知所措。

当他去商场重新买一件白衬衫，在赶到面试公司时，面试场地已经人去楼空，他着急地询问前台：“您好，面试是已经结束了吗？我看这里没人了？”

“是的，面试刚结束，hr刚坐电梯离开呢。”

张霖的心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的，谢谢。”

阴差阳错总是错过，那一刻他的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无力感，他不死心，这家公司的薪资待遇是他所遇见的公司中最好的，他不想放弃这个宝贵的机会，他写了封邮件给面试官，请求面试官再给他一个面试机会。

张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看这封邮件，他只是想做到最好，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出租屋内，躺在窄窄的床上，像个未出身的婴儿一样蜷缩起高大的身子，四周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叮铃——”一声消息提示音打破了此间的宁静，张霖连忙打开手机一看，是他的邮箱收到了一封新邮件，他点进去看是面试官发给他的。

那一刻他紧张极了，手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使劲咽了咽口水，点开那封邮件，原本紧张激动的心情像是被泼了冷水，又像是尘埃落定了般，归于寂静。

上面简短地写着：“张霖先生您好，我已收到您的邮件，关于您请求再次面试的申请，我很抱歉地通知您，无法再次面试，公司本年度地招新已结束，祝好。”

祝好？没有工作连生活都成了苦恼，又怎么好起来呢？他一边自嘲一边从桌上拆开一代方便面，就着桌上地冷水，一口一口掰着泡面吃。

冰凉的水从口腔滑落腹部，一阵寒意自腹部升起混着口腔里方便面的油腻使人难以下咽，可不吃就会饿，就算再难吃也得吃下去，有了力气才能再找新的工作。

就在这时，妈妈的电话打了过来，张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这通电话：“妈，咋了，有什么事吗？”

妈妈柔声说道：“儿啊，你什么时候回家啊，我和你爸想你了，你最近过得咋样啊，有没有认真吃饭啊？你钱还够不够花啊？”

妈妈关心的话语，一连串地蹦出，像是一股奔腾地暖流，温暖他的心田，久旱逢甘露，连日来面试碰壁的沮丧在此刻宣泄，他鼻子一酸，眼眶不禁湿润了，泪水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他将电话拿远，深呼了好几口气，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在靠近电话，轻声说：“妈，我挺好的，别担心，你儿子我今天吃红烧排骨呢，就是我这手艺跟你比起来还差太远了。”

“那是当然，我的手艺那是十里八乡都望尘莫及的水准。”

“妈你又在吹牛了。”

······

絮絮叨叨了许久，直到手机快没电了，才结束这通电话，他正要将手机拿去充电就看见妈妈在微信上给他发了一笔转账，点进去一看是一笔2千的转账，下面还有一段文字，写着：“儿子在外照顾好自己，爸妈一切都好，早点回家。”

张霖看后，泣不成声，无论在哪里，总有一个家在等他回家。

痛哭一场后，张霖便沉沉地睡去，直到第二日炙热地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方才醒来，新的一天开始了，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个平平无奇的上午，张霖接到了新的一家公司的面试通知。

剩下的过程就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一样，通过面试，入职公司。顺利到张霖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开了外挂一样。就这样张霖开启了自己朝九晚五的工作生活。

每天天不亮就要冒着清晨的寒风，步行两公里到地铁站坐两个小时的地铁去上班。由于张霖住在老旧的巷子里，巷子里的路很窄，过不了小轿车，而且道路崎岖不平，深一脚浅一脚，堆满了居民的杂物，就连骑自行车都是种奢侈。

到了工位后，张霖要先把昨天完成的财务报表交给组长审阅，然后帮工位上的同事打水买早饭，他还要时刻关注着办公室的饮水机里还有没有水，没水了就要去杂物间搬水上来，中午要去食堂帮同事带饭，虽然这些打水，带饭的事情不用他做，但他想和同事打好关系，不想因为人际关系失去这份难得的实习工作。

到了六点下班，张霖还是不敢走，哪怕他已经完成了自己当日的工作，他不想自己的实习期给别人留下懒惰的印象，他想转正。

“小霖呀。”旁边工位的张姐突然出声叫道：“你可以帮姐一个忙不。”

“当然没问题，姐太客气了。”张霖连忙放下水杯点头称好。

“我这手上还有一个损益表没做，你能帮姐做不？姐知道这不太好，但是我家那口子今天临时加班，去不了幼儿园接孩子，只能我去了，你能体谅一下姐不。”

“没问题，你放心去吧。咱都老乡，这点忙不算啥。”

“谢谢你呀。”张姐一边道谢一边飞快地收拾东西，顺带把一袋外卖给了张霖：“小霖呀，害你加班不好意思，这是姐刚点的外卖，是酸菜饺子，这家店的味道不比家里包的差，这饺子你就替姐吃了吧，要不然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张霖顺从地接过饺子：“谢谢姐呀。”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张霖目送张姐走远后，才低头看手中的这份饺子，他打开外卖盒，白白胖胖的饺子坐落盒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还冒着丝丝热气。张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酸菜的酸爽和肉的鲜美在口中交织。

这饺子真好吃，张霖在心中忍不住称赞，只是可惜比起妈妈的手艺还是逊色了不少。他记得小时候，每到冬天，妈妈总会包饺子给他们吃。那时候，他和弟弟妹妹都会围在桌子旁，一边看妈妈包饺子，一边聊天嬉笑。妈妈包的饺子皮薄馅大，咬一口，满嘴的香气。他最喜欢妈妈包的猪肉白菜饺子，那一口咬下去，香得人找不到东南西北。

张霖抬头向窗外看去，夜幕暗沉，万家灯火闪烁，路上是络绎不绝的行人，南方的冬天不像北方的冬天，故乡的冬天是在鹅毛大雪中度过的浪漫。

他记得故乡冬天的波澜壮阔，当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时，大地被银装素裹，山峦起伏，宛如白蟒在寒风中盘踞，雾凇如梨花般傲霜怒放，碧海覆盖着雪，宛如仙境中的云烟缥缈。

小时候，每到过年就要回到农村老家和爷爷奶奶们一起过年，农村的冬天很冷，可又却不冷，奶奶会把炕烧得暖暖的，躺进去暖洋洋，身上盖着新晒的被子，舒服得不像话，不到一会就进入甜甜的梦乡。

清晨醒来，阳光已高挂天际，洒在院子里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之上渲染金黄。这个时候，他就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到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你朝我扔来一个大雪球，我朝你扔来一个雪球，你追我，我追你，玩得不亦乐乎。

不多时，他和弟弟妹妹们的欢声笑语就弥漫了整个院子。爷爷总是喜欢在这时，笑眯眯地在一旁观看他们嬉戏，偶尔从口袋里掏出几颗大白兔，分发给他们吃，看着孩子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爷爷也乐得合不拢嘴。

张霖还记得他小时候对春节总是充满期待，因为每到春节，爷爷奶奶就会做一大桌子好吃的。那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让人流连忘返。

从口齿留香的红烧狮子头到麻辣鲜香的麻婆豆腐，再到秀色可餐的酸菜鱼，每一道菜都饱含了爷爷奶奶的爱意。

其中，最让他难以抗拒的便是那金黄酥脆的炸酥肉。奶奶从冰箱中取出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仔细地将它切成大小均等的肉片，并均匀地裹上一层粉浆。接着，她点燃炉火，倒油入锅，待油温升高后，将筷子直立在锅中，观察到细密的油花在筷子周围欢快地跳跃，便知道是时候下锅了。五花肉在滚烫的油锅中逐渐变得金黄酥脆，那一刻，厨房里不仅弥漫着令人垂涎的香气，更充满了幸福和满足的氛围。

这时奶奶会将啤酒倒出再放进一个芒果棒冰，张霖见奶奶一口酒一口肉吃得正香，也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尝了一口，一口喝下满腔清凉，芒果的香甜在齿间荡漾，解了酒的辛辣，只有酒的回香，再咬一口酥肉，肉香在舌尖绽开。

该回家了，张霖一边吃饺子一边这样想着，可是计划总是与现实违背，张霖总是被加班绊住脚，他总想多干一点，多展示自己一点，想让自己的事业发光发热，他不想父母辛苦供他上学，自己寒窗苦读十几年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笑话。

他要挺起胸膛，骄傲地衣锦还乡，让弯了一辈子腰的父母挺直腰杆，荣耀抚平深深的皱纹。

这一干就是五年未曾归家，爸爸妈妈常答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直到他如今成为了财务经理，他想他该回家了。

·······

张霖看着眼前熟悉的家门，举起手准备敲门，不知道想些什么又放下，然后又举起又放下，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摸了摸自己剃干净胡须的下巴，昂首挺胸，郑重敲响了房门。

“来了。”屋内传出妈妈热情地呼喊。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妈妈脸上洋溢的笑容在见到张霖的那一刻僵硬在脸上，转瞬又露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她激动地抱住张霖：“儿子，你咋回来了，咋不打个电话给你爸呢。”

张霖也紧紧抱住妈妈：“妈，我好想你。”

听见动静的爸爸甚至都来不及穿上外套，就冲出屋子，和母子两个抱作一团：“你小子回来也不说一声，让我和你妈多想你。”

“屋外冷，咱们进屋说话。”

妈妈边擦着眼角的泪水，边拉着张霖往屋里走，爸爸紧随其后，把门重重地关上，仿佛怕这份幸福会从门缝里溜走。

屋内的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张霖身上的寒意，也温暖了他的心。爸爸忙不迭地拿出他珍藏的好茶叶，泡上一壶热茶，茶香袅袅升起，弥漫在整个房间。

“儿子，快说说，这些年你在外面过得咋样？工作辛不辛苦？”爸爸急切地问道，眼神里满是关切。

张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茶香在唇齿间流转，然后缓缓开口：“爸，妈，我挺好的，工作也顺利，这不，刚升了财务经理，我就想着回来看看你们。”

妈妈闻言，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儿子，你真是争气，我和你爸就盼着你有出息呢。”

爸爸也点头称赞：“是啊，儿子，你可是咱们家的骄傲，我和你妈一直以你为荣。”妈妈紧紧攥住张霖的手，手上有很多老茧，显得格外粗糙，可她的手掌却十分宽厚，紧紧包住张霖的手，温暖有力。妈妈像是稀罕不够一样，时不时摸摸张霖身上的棉衣，眼里满是骄傲。

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诉说着彼此的思念和牵挂，屋外的寒风似乎也被这份温情所感染，变得柔和了许多。

晚上，爸爸带着他去放烟花，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光。爸爸向他讲述自己小时候的故事，什么下荷塘抓鱼，偷人家家里母鸡下的蛋之类的故事，逗得两人哈哈大笑，就好像他们从未分别，一如旧日。

直至抵达河边，四周都是来自村庄放鞭炮的人，张霖放下手中的袋子，爸爸则从袋中取出一个个五彩斑斓的烟花棒，像是逗小孩子一样，在张霖眼前比来比去，张霖无奈地摇了摇头，爸爸还是之前的那个德行，就爱逗他玩。他们一起点燃烟花，绚烂的光芒在夜空中绽放。

“走吧，爸爸带你放个大的。”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巨大的鞭炮，小心翼翼地将其放置在地面上。随后，他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引线。“嗖嗖——”引线燃烧起来，父亲转身拉着张霖向相反方向疾跑，“咻——”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夜空，仿佛流星般划过，带来了一瞬间的光芒，“嘭——”夜空中烟花绚烂绽放，点缀着深邃如深渊的夜幕。张霖和父亲转过身来，只见烟花如同孔雀开屏一般，一簇簇接连不断地跃升至空中。

“咋样，好看不。”爸爸趴在张霖耳旁说道。

张霖看着爸爸花白的头发，岁月早已侵蚀他的脸庞，留下深深的沟壑，原本高大魁梧为他遮风避雨的父亲不知何时渐已老去，只及他肩高。

“爸”

“咋了”

“我爱你和妈妈。”

“哎呀，这搞得好肉麻。”爸爸一脸嫌弃地看着张霖，可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他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张霖的肩膀，仿佛是在无声地回应这份深情。

“走，回家吃你妈包的白菜饺子。”

“好。”

四周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人们的欢声笑语交织成一幅冬日特有的浪漫画卷，亲人的团聚唤醒了对故乡的深切思念。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那是节日特有的气息，一路上家家户户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雪地上，映出一片温馨而祥和的景象。孩子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在雪地里追逐嬉戏，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笑声，张霖看着他们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他们就像是小时候地自己，调皮顽劣，也不知道，弟弟妹妹们怎么样了，他们跟表叔搬去了云南，也好久没回老家了。

张霖和父亲踏着积雪，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家的方向走去。。沿途，他们遇到了不少邻居，彼此间热情地打着招呼，他们满脸惊喜地看着张霖，都没想到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爱捣蛋的张霖已变成如今事业有成之人。

回到家，母亲早已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饺子，她招呼着张霖吃饺子，一边回厨房拿醋，张霖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像纷飞的蝴蝶翩翩落入这四方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