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稿】王雪明：飞来的帽子

一

      刘家山村有近千户人家，家家户户的房子一家赛过一家，只有刘老憨老两口至今仍然住的是过去的土坯房。

      刘老憨家的土坯房，象一只古董，在村里显得十分刺眼。现在，土坯房的墙体已有几处出现裂缝，房后面的墙脚下有几处明显的老鼠洞。老两口漆下无儿无女，加上刘老憨的老婆又常年多病，老两口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尽管这样，爱面子的刘老憨却从来不去主动找村委会。怕惹村民笑话，家里有任何困难都自己悄咪咪地解决。

      “刘老憨，我代表村委会来通知你，从今天起，你家就是‘贫困户’了哈，我们村委会要经常来帮扶你的，直到你们家‘贫困户’的帽子摘了为止。”

      这天，刘老憨正在地里满头大汗地干活，村主任杨开武着急忙慌地跑到地头来，告诉了刘老憨这个意外消息。

     “杨主任，我不当‘贫困户’！”刘老憨一听，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刘老憨呀刘老憨，说你憨你硬是‘憨’，别人都哭着争着想当‘贫困户’，而叫你当‘贫困户’你却往外推。”杨主任有些不解，埋怨刘老憨。

      “我不当‘贫困户’！不好听！”刘老憨脖子一梗，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我不管，反正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为啥？”面对突然飞来的“贫困户”帽子，一向爱面子的刘老憨却并不愿意接受。

     “名单都已经上了网络，改不了啦，不当你就自己去改。”杨主任丢下这几句话，气冲冲地扭头走了。

      “啊！”

二

      刘老憨刚刚弄好一大盆饲料，准备去喂他前天才买回来的小鸡小鸭们，村主任杨开武就来到了刘老憨的家里。

      “刘老憨，这500块钱你先拿着——”

      “这、这个是啥子钱？——”刘老憨感到莫名其妙，当村主任杨开武递给他500块钱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即伸手去接，傻傻地问了一句。

      “我是说，你的这些小鸡小鸭买成多少钱？”村主任杨开武答非所问，反问道。

      “800块钱。”刘老憨实话实说。

      “那好，你把这个钱先拿着，如果有人问起这些小鸡小鸭，你一定要说是村委会免费送给你的。”村主任杨开武叮嘱道。

      “哦，好嘛！”刘老憨满脸诧异，一面答应，一面犹犹豫豫地接下了村主任杨开武给他的500块钱。

      看着村主任杨开武渐渐远去的背影，刘老憨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村委会要来扶贫，自己就不该花钱去买这些小鸡小鸭了。

三

      “刘老憨，你明天赶快去找几个人来，把你家的这个房子外观好好生生给我收拾收拾，准备迎接上面的检查！”

      “杨主任，你叫我啷个收拾嘛？我家本来就这个样子——”刘老憨双手摊开，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行，你看，你家的土坯墙到处是呲牙裂缝的，墙脚有几个地方还有耗子洞，太难看了！”

      “——”刘老憨默不作声。

      村主任杨开武一边走着，一边围着土坯房子仔细观看，一边吩咐身后的刘老憨说：“这样，你自己多少花一点儿钱，把你家土坯房墙面高低不平的地方填一填，有裂缝的地方补一补，再把整个墙面刷上一层白，这样就会好看些。”

      “我不，‘马屎皮面光’，莫得啥子用。”刘老憨一面拒绝，一面抱怨道。

      “哎呀，刘老憨，过几天上面要来检查，你这个人，活了几十岁了，你啷个不懂事呢？”

      “再说，我既莫得人手来干这个活路，也莫得闲钱来绷这个‘面子’。”刘老憨嘟嘟囔囔地解释。

      “那这样嘛，你把房子墙面的问题处理好，村委会到时候给你认几个工，再给你补助300块钱，这样总可以了噻？”

      “那，好嘛！”听村主任杨开武这样说，刘老憨这才勉强同意。

      “这个事情，你在一周内必须完成哈！”

      “要得。”

四

      “刘老憨，你们老两口究竟是啷个搞起的？连今年的农保你们都没有买呢？”

      “嘿嘿，莫得钱。”刘老憨尴尬地笑了笑，回答道。

      “简直开玩笑，这个事情如果让上面来检查的领导知道了啷个下台哟，幸亏我昨天专门去镇上查了一下，才发现你们老两口都没有买农保。这不，我才帮你们买回来了，你拿着，这是发票。”说着，村主任杨开武把一张300块钱的发票递到了刘老憨的手上。

      刘老憨接过发票，看了一眼，揣了起来。

      “哦，我告诉你哈，这个买农保的钱应该你们自己出哈，这300块钱就抵扣上次说好的你家房子刷白的那300块钱了哟！”

五

      “刘老憨，按照你们老两口现在的生活状况，符合吃低保的条件，所以，我们村委会已经给你们老两口申请了‘低保户’。”

      “谢谢杨主任，谢谢杨主任。”

      “还有，从明天起，村委会安排你们老两口去扫村道路，每人每月400块钱的工资，你们愿意不？”

      “愿意愿意。”

六

      “刘老憨，明天你们老两口要一早出门，进县城里面去耍一天，到晚上再回来。”

      “为啥呢？”

      “上面领导要到我们刘家山村来检查工作。”

      “不行，我老伴这几天又生病了，莫法出门。”

      “哎呀，你看你，你家里也莫得两件像样的家具，这让领导看到了不好的——”村主任杨开武沉思片刻，说道，“算了，我再去借几件家具，抬到你家里来——”

       “做啥子？”刘老憨有些生气了，高声问道。

      “迎接检查。”

      “检查完了呢？”刘老汉不动声色地反问了一句。

      “我们再把家具抬走，还给人家。”

      “杨主任，你们最好别把人家的家具抬到我的家里来，抬来了就是我的，你们如果到时候要抬走，我就要把家具砸个稀巴烂。”

      “你——”

七

      在不知不觉中，三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这天，刘老憨破天荒第一次主动来到了村委会，找到了村主任杨开武理论。

      “杨主任，你们为啥子把我老两口的‘低保户’取消了一个呢？”

      “村里有人有意见。”

      “杨主任，为啥子我们老两口才扫了两个月的村道路，就不要我们扫了呢？”

      “上面领导来检查过了，不需要了，再说，村委会本来就没有这笔钱来开支。”

      “那，杨主任，我们老两口还是‘贫困户’吗？”

      “已经不是了。”

      “为啥子呢？”

      “你看嘛，在我们村委会的正确领导下，你家的‘贫困户’帽子已经摘了呀？”

      “杨主任，我们老两口既然不是‘贫困户’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村委会的领导是啷个算出来的呀？”

      “这个好算嘛，你看，你家里的住房条件现在已经得到改善了，生活水平已经逐渐提高了，你们老两口在吃低保，每个月扫村道路有800块钱的收入，一年卖鸡蛋、卖鸭蛋大概有4000块钱的收入，等二天你们把鸡鸭全部卖掉了不是又有一大笔收入吗？——”

      村主任杨开武的一番话，让刘老憨听得云山雾罩，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仅仅三个多月的时间，“贫困户”刘老憨飞来的帽子又突然飞走了，但刘老憨依旧是刘老憨，老两口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不过，这倒让刘老憨觉得，好像自己做了一回梦。同时，刘老憨甚至觉得，自己当初根本就不该接受那一顶"贫困户”的帽子，不然，自己就不会有现在的失落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