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麟‍‍

编辑｜王博

“我认为今年Q4迎来智驾在全国落地后，消费者对智驾的接受程度会越来越高，这会拉开很多品牌之间的差距，逐渐淘汰一些品牌。”

这是极越CEO夏一平今年9月在极越07上市发布会后对「甲子光年」等媒体的表态。

3个月后，极越反而成为了面临淘汰的新能源汽车品牌。

从12月11日开始，极越接连爆出被供应商追缴欠款、员工停发社保工资、门店关门以及高管跑路等消息，并在近几天迅速发酵。

这个“回旋镖”来得太快，无论是极越的员工还是产业合作伙伴，甚至媒体都没有做好准备。这主要是因为此前极越汽车销量虽然不多，但环比仍在稳步增长。大家普遍认为，极越背靠百度、吉利两大股东，即使企业遇到困难也基本不会出现突然停摆的情况。

但事实几乎震惊了所有人，极越的员工在工作过程中收到了社保没有缴纳且无法正常发放工资的消息。其中一位新入职的员工前两天还在社交媒体上问“有没有大卖极越的方法”，转身就加入了维权的队伍并发文“求好心人介绍份工作”。

往常忙碌的办公室变成了充满冲突的维权现场。他们纷纷拿起手机，通过各种方式记录事件最新进展，在社交媒体上呼吁相关方关注，让一家新能源车企的危局具象化了。

这场事件仍在发酵中，12月13日下午，百度和吉利发布《关于极越汽车的联合声明》：1.第一时间解决员工社保缴纳、离职员工善后问题；2.维护用户车辆正常使用、售后和维修保养；3.推进其他事宜的合理合法解决。

尽管百度和吉利前来救场，但多位极越员工告诉「甲子光年」，百度对夏一平并不满意，此前由于极越汽车的销量和用户认知度不够，百度曾多次与夏一平沟通，希望其卸任CEO，但夏一平并没有同意。

这和夏一平12月12日在内部沟通会上表现出的“没有决策权”形成了反差。

极越员工与夏一平的矛盾是显而易见的，但危局的根源来自极越与利益相关方之间的矛盾。

1.危局之前

今年10月，极越员工小超就发现公司有些不对劲：新人培训改成了线上，差旅报销出现预算不足，但同时大量门店却在超额配置人员。

但他当时并没有觉得事态有多么严重，大家的工作也和往常一样在推进，“我上个月还在出差。”

一位离职不久的极越前员工小林也向「甲子光年」证实，从员工角度来看，公司此前并没有什么异样，在今年3月评定去年个人绩效并发放年终奖时，也没有出现大面积的低绩效和裁员情况。

“一些被打了极低绩效的员工依然能够留在公司，”小林说，“我也不是被裁员，是我自己因为职业发展的问题，拍屁股走的。”

极越员工小枫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现在销量越来越好了，即使公司有亏损情况，但是很多新势力车企不都在亏损吗？我们都觉得百度、吉利不会突然不管我们。”

直到12月11日，他们突然得知——公司“爆雷”了。

极越的员工当天接到了两条通知，一是11月份的社保没有缴纳；二是极越目前遇到了困难。

经过商讨后公司给出了非销售岗位员工两种方案：主动离职， N+1的赔偿款预计在2月25日发放；或者留下来，在不缴纳社保、不发放工资的情况下自费上班。

员工们愤怒了。

“哪怕大家不干了，也要把社保、工资、裁员补偿这些善后工作做好吧，高合、威马都没这样，为什么你一个背靠百度、吉利的车企能这样？”小枫告诉「甲子光年」。

「甲子光年」注意到，让极越员工们感到愤怒的并不仅仅是公司目前的困境，而是被欺骗。

12月12日，当夏一平出现在极越上海办公室的时候，员工们把夏一平团团围住，并质问他“为何没有提前告知公司经营风险”。

据现场员工描述，在走出办公室面对员工前，夏一平被人紧紧拉住，但他还是挣脱开走到了员工面前。他的表现比较淡定，一遍遍重复“我在努力”之类的话，但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解释。

但是，任何行为都是有痕迹的。

据《21汽车·一见Auto》报道，今年8月中旬，极越召开了一次90分钟的董事会。董事会开始之前，夏一平对极越的未来“非常自信”，认为百度一定会持续给极越输血。在这场会议上，百度方高管先问了极越一个问题：“你们觉得哪一天极越能够实现盈利？”

当时，极越管理层给董事会的回答是“还需要两年、至少100亿元资金投入才能实现盈利”。百度高管没有对这个回答表态，也没有就是否持续投资极越做出正面回应。

《21汽车·一见Auto》评价，这场董事会，被多位关键信源认为是极越今年的转折点，那场会议确定的很多事情就已经决定了极越今年的“死活”。

而到了10月，百度曾派财务团队进入极越尽调，为后续30亿元投资做准备，但有传闻称，百度方面称极越“有高达70亿元财务窟窿，决定不再继续投入”。

极越高层人士针对上述传闻回应称，70亿元并非极越财务亏空，而是去年年底极越向百度提报的今年预计亏损金额。

上述人士称，今年极越需要花的钱“很多”，所需费用涉及极越01上市后的各项供应商费用的款项结算、极越07上市的相关费用、计划明年Q1上市的改款车型的研发。所以极越去年底便给百度提报了70亿元的预计亏损额度，其中研发占30亿元、市场营销30亿元、行政费用10亿元。

夏一平12月12日在内部沟通会上也证实，百度最近对公司进行了全面审计，没有任何问题。

但夏一平没有对30亿元的投资中止作出进一步解释。根据小枫的描述，夏一平至少在3周前就清楚地知道这笔30亿元的投资已经不会存在了，同时也明白这笔资金的重要性，但他仍然没有向员工作出预警。

小枫非常直接地说：“他（夏一平）就是在故意隐瞒和欺骗。”

部分极越员工在与「甲子光年」交流时还把问题的矛头指向了百度2024年第三季度财务报告，认为百度把更多的资源投向了人工智能，从而减少了新能源汽车投入，极越的资金因此受到影响。

财报显示，百度2024年第三季度营收为335.57亿元，去年同期为344.47亿元；核心营收为265.24亿元，去年同期为265.72亿元；归属百度核心的净利润为75.36亿元，去年同期为64.36亿元。

「甲子光年」查阅了百度2024年第三季度财报电话会的纪要，百度集团资深副总裁、百度集团代理首席财务官何俊杰在电话会上表示，百度将继续专注于以人工智能为核心的战略，这既是百度的短期重点，也是长期战略方向。同时，百度将增强AI汽车产品的供给，保持健康的利润率，并扩展自动驾驶业务，“这被我们视为一条可行的盈利路径。”何俊杰说。

但是在百度的AI汽车产品中，风头更劲的是萝卜快跑。萝卜快跑是中国目前落地自动驾驶汽车数量和城市最多的企业，已经于十多个城市开放自动驾驶出行服务。

至于有多少资源可以投到极越，单纯从百度2024年第三季度财报和电话会中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

专注于将资源最优分配到高增长机会，同时保持与长期战略的一致性，这对于任何公司来说，都是务实的决定。

2.夏一平的谜团

夏一平曾任菲亚特克莱斯勒亚太区智能车联事业部负责人，摩拜联合创始人兼首席技术官。他是被百度元老、首席顾问、百度资本董事长任旭阳挖来担任集度CEO的，集度是极越的前身。

极越在创立之初，夏一平和李彦宏详细地谈过，他们当时逻辑很简单，就是看到了未来十年智能车的时代趋势。

“我当时和Robin（李彦宏）还是有共鸣的，因为我毕竟还是搞技术的，讲到科技愿景的时候就特别热血澎湃。我当时就觉得一定要把先进的技术带给所有的老百姓，让大家都能够体验到AI给大家带来的生活美好。”今年9月，夏一平面对「甲子光年」等媒体回忆起当时的情况，依然是面带笑容的。

夏一平当时还表示，极越把百度过去多年积累的智能化能力给产品化了，百度给了极越很大的资源支持。

“Robin一直在鼓励我，我经常和他沟通，他也是第一个建议我做网红的。去年，他和我说，为了更好地突破品牌和传播，你能不能学董宇辉，学着用科学家的情怀把车的功能、AI的智能讲得更加好懂。”夏一平说，“他（李彦宏）也相信，极越会越来越好。”

很难想象，在8月份刚刚经历了极越董事会上和百度高管的交锋后，夏一平还能在9月面带微笑地把这些话说出来。

3个月后，夏一平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

在12月12日下午的内部沟通会上，夏一平表示自己是公司CEO，但只是小股东，“我们这家公司80%的投票权和控股权在百度，在公司发展走向上我是没有决策权的，只是在业务上有决策权。”

在谈到员工关心社保问题时，夏一平说：“在和董事会开会时，我一直在推动希望能对公司社保的问题作出决议，但会上没有达成一致。”他还特别强调：“这都是有会议纪要的。”

此外夏一平还说：“我作为一个小股东，甚至愿意自己掏一笔钱来解决大家的社保问题，但是和两个股东说了以后，（当时）他们都没有（同意）。我自己的社保也没交。”

但此时现场传来一阵嘘声，夏一平立马挥手打断，说：“不谈这个事儿了。”

在沟通会上，还有员工提出要百度集团资深副总裁、百度集团代理首席财务官何俊杰出面解释相关问题，夏一平则直接打开手机说：“你看看我给他打了多少电话，他不接。”

多位极越员工告诉「甲子光年」，百度对夏一平并不满意，此前由于极越汽车的销量和用户认知度不够，百度曾多次与夏一平沟通，希望其卸任CEO，但夏一平并没有同意。

这说明夏一平的决策权和话语权并不像他自己说得那么低，因此对于夏一平这次说的话的真实程度，小枫和一些极越员工持怀疑态度。

夏一平和百度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一个谜。

除了和股东沟通不畅之外，夏一平在极越内部的管理能力和号召力也备受质疑。不少员工对「甲子光年」表示，尽管夏一平在内部一直在强调“利他主义”，但他并没有打破内部的“部门墙”，“山头主义”依然存在。

客观来说，夏一平本人对极越也倾注了大量的精力，他曾表示：“其实我不是职业经理人，也不愿意到公司做职业经理人，所以当初做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抱着创业的心态，从0-1开始做这件事。我睡觉很少的，平均每天睡5个小时。我觉得要有足够的努力，用一天的时间干别人几天的事情，总有一天会做成的。”

但在成人的世界里，很多事情并不是光努力就可以的。

今年3月，在极越举办了AI DAY 2024技术大会后，「甲子光年」写了一篇报道《极越想打一场“翻身仗” 》，客观指出了当时极越的问题，并分析了极越技术、产品路线和打法。

这篇报道获得了夏一平的肯定，并在公司内部大群中号召“大家都让团队转发起来”。但后台数据显示，这篇文章的流量变化并不明显，夏一平的号召并没有起什么作用。

夏一平在公司内部的管理能力和号召力，也是一个谜。

12月13日下午，在百度和吉利发布《关于极越汽车的联合声明》后，小枫告诉「甲子光年」，自己11月的社保已经由公司交上了。另外，夏一平还在公司内部通知，目前已和百度、吉利沟通成立联合工作组，工作组将与极越员工代表建立沟通机制。

当一辆车消失天际，

当一个人成了谜。

你不知道，他们为何离去，

就像你不知道这竟是结局。

——《后会无期》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小超、小林、小枫为化名

（封面图来源：《平凡之路》M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