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时代,混混沌沌,本无所谓法;混沌逐渐澄清,才出现法、方法、法式、法规。所谓混沌,其实是由于人类的认识处于浑浑噩噩的阶段,大自然或宇宙并未变(当然也在缓慢地变),人类的认识在进展而已。
吴冠中作品
“法于何立,立于一画”这是本章的关键,全部《石涛画语录》的精髓,透露了石涛艺术实践的独特体会,揭示了石涛艺术观的核心。许多注评都解释过这“一画”,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或者越说越糊涂。我的理解,这法,这“一画之法”,实质是说:务必从自己的独特感受出发,创造能表达这种独特感受的画法,简言之,一画之法即表达自己感受的画法。石涛之前早已存在各类画法,而他大胆宣言:“所以一画之法,乃自我立”。显然他对大自然的感受不同于前人笔底的画图,因之他力求不择手段地创造表达自我感受的画法。故所谓“一画之法”,并非指某种具体画法,实质是谈对画法的观点。正因每次有不同的感受,每次便需不同的表现方法,表现方法便不应固定不变,而是千变万化,“盖以无法生有法,以有法贯众法也”,而“无法而法,乃为至法”更成为他的至理名言,放之古今中外艺坛而永放光彩。至于“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无非是说用绘画来表现对象,应物象形,能表现一切,但都须通过作者的感受来绘物象。感受是神秘的,具智慧及悟性者运用自如,而一般人往往说不清。“而世人不知”其涵义是感觉迟钝者不知,或有些人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夫画者,从于心者也”,他作了明确的结论。
石涛的感受来自大自然,他长期生活于山川之间,观察山川人物之秀丽及参差错落之姿态,鸟兽草木之情趣,池榭楼台之比例尺度。并说如不能深入其中奥妙,巧妙准确地表现其艺术形态,则是由于尚未掌握贴切多样的绘画表现力。行远或登高,总从脚下开始,而绘画表现则包罗寰宇,无论用亿万万笔墨,总是始于此而终于此,根据情况取舍。
接着石涛谈及具体笔墨技巧,“人能以一画具体而微,意明笔透”表现方法落实到具体问题、局部问题,意图明确则落笔随之适应。要悬腕,否则画不随心意,画之不能随心意往往由于运腕不灵。运笔中有回旋,宛转而生滋润,停留处须从容而妥帖。出笔果断如斩钉截铁,收笔时肯定而明确。能圆能方,能直能曲,能上能下,左右均齐(指均衡),凸凹突兀(指起伏、跳动),断截横斜,如水之就深,如火之炎上,自然而不容毫发强也。这些技法及道理都易理解,但他强调不可有丝毫的勉强与造作。能这样,则达到运用之神妙,法也就贯穿其间,处处合乎情理而形态毕现了。艺高人胆大,信手一挥,山川、人物、鸟兽、草木、池榭、楼台,取形用势,写生揣意,运情摹景,显露隐含,
人不见其画之成(读者不知其如何画成之奥妙),画不违其心之用(画完全体现了作者之用心)。
总之,太朴散、不再懵懂,人类智识发达,明悟了自己的感情与感觉而创造了自己的画法。能因情因景创造相适应的画法则任何物象都可表现了。这就是石涛的所谓“一画之法”,他借用了孔子“吾道一以贯之”之语强调了他一贯的艺术主张,在当时是独特的、划时代的艺术观,今天看来,无疑是中国现代艺术最早的明灯。
吴冠中作品
我们这些美术手艺人,我们工作的主要方面是形式,我们的苦难也在形式
之中。不是说不要思想,不要内容,不要意境;我们的思想、内容、意境······是结合在自己形式的骨髓之中的,是随着形式的诞生而诞生的,也随着形式的被破坏而消失,那不同于为之作注脚的文字的内容。文学、戏剧、电影、美术、音乐、舞蹈······文艺姊妹间有着很大的共同性,互相渗透是十分有益的。但,隔行如隔山,这是实践者的经验之谈。要体会某一行当的甘苦,若不认真钻进去,不做认真艰苦的实践,便只能停留在泛泛的理解上,而且往往由此得出错误的结论。左拉为印象派画家及其艺术写了不少介绍文章,他与塞尚从中学时代便是同学,保持着长久的友谊。可是左拉全不了解塞尚在艺术中的探索,他以塞尚作为无才能的失败画家的模特儿写了部小说,书一出版,两人永远断绝了关系。他俩的
绝交已是故事,但文学和绘画间隔行如隔山的阻碍令人惆怅!内容不宜决定形式,它利用形式,要求形式,向形式求爱,但不能施行夫唱妇随的夫权主义。
在广阔无垠的视觉世界中,物象是错综复杂的,美好的形象、形式比矿藏更丰富,等待美术工作者去采选、利用。“随方就圆”是指做人处世之道吧,我对此不加褒贬,但对造型艺术讲,这却是极有价值的金玉之言。要尊重方与圆的形式独立价值,要“随”着点,要“就”着点,不要乱砍乱伐。长江上的神女峰,黄山里的猴子望太平,幸而没有被审查掉,形式先存在,神女和猴子是形式的追随者。诗歌、音乐都经常要采风,我们要采形。我说采形,不同于物象资料的记录。具体特征的人物形象,各类少数民族的服饰,品种繁多的杜鹃,各式各样的船只······固然要收集记录,但照片资料已一天比一天丰富,不必全都由个人自己去采集。我的意思是要采组成形式美的点、线、面、色等等的构成体或其条件。“苍山似海”,因那山与海之间存在着波涛起伏的、重重叠叠的或一色苍苍的构成同一类美感的相似条件,如将山脉、山峰及其地理位置的远近都画得正确无误时,山是不会似海的。对这种山海之间抽象的形式美条件的观察、发现与捕捉,并不相同于对泰山、黄山或华山的写真,当然并不等于说就排斥对泰山、黄山或华山的写真。有一次在海滨看退潮,潮退得特别远,遥远的海底的礁石群显露出来了,人们像发现了什么古代城池似的赶前去看。那黑沉沉的、湿漉漉的、圆通通的石头或卧或伏,像海龟、像海盗,流沙绕着它们转,那是静中流露着动的美,那是“奔流”与“冲击”的形象记录。它们突兀,然而和谐,因为浪的规律的运动拍击那群突兀的怪石,万万年来它们之间有了协调的节奏,这运动中的力与美雕凿了具象的痕迹,这是抽象美术品!然而这种节奏感、韵律感、丰富的抽象美并不是易于凭空想象和创造出来的,捕捉住其要素,可能为某一内容,某一构图要求起形象主角的大作用。画家要丰富形式积累,正如作家要丰富语言积累。画家和作家的构思方式是不同的,后者在时空中耕耘,前者在平面上推敲。如果画家只遵循内容决定形式的法则,他的形式从何而来?内容是工、农、兵,于是千篇一律的概念的工农兵图像泛滥全国!缺乏形式感的画家,一如没有武器的战士!
“栩栩如生”,几乎成为我们赞扬美术作品的至高标准了!我并不笼统地反
对模仿客观外貌真实的栩栩如生的要求,但这不是造型艺术的最高标准,更不是唯一标准,艺术贵在无中生有。酒是粮食或果子酿的,但已不是粮食和果子,酒也可说是无中生有吧!画农民革命的作品很多,珂勒惠支的就特别动人,人们介绍她画中深刻的情节构思,但其作品打动人的决定性因素还是独特的形式感。三百六十行,各行有各行关系到自身存亡的大问题。美术有无存在的必要,依赖于形式美能否独立存在的客观实际。在欣赏性范畴的美术作品中,我强调形式美的独立性,希望尽量发挥形式手段,不能安分于“内容决定形式”的窠臼里。但是我个人并不喜爱缺乏意境的形式,也不认为形式就是归宿。松抱槐是偶然的自然现象,而形式中蕴藏意境却是作者苦心孤诣着意经营的成果。四川大足露天石刻释迦牟尼之死,个儿小小的佛门弟子哀悼安详地躺卧着的巨大的佛,灌木杂树从坡上俯垂,半掩着佛的头部,涓涓流水从佛的身后绕到了身前。我立即被吸引、陶醉了!我不信基督教,也不信佛教,我去寻访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和大足石刻,都并非为了对其内容感兴趣,二者相比,我更爱大足卧佛,其形式感强多了。刚离开大足,途中遇到对越反击战胜利归来的英雄们,我们鼓掌,激动得落泪,我立即联想到牺牲了的永不再归来的战士,眼前顿时出现了一幅画:在我们国境的大地上,一个偌大的牺牲了的青年战士安详地睡了,广西、云南边境是亚热带,边民们几乎是半裸体的,妇、幼、老、少爬满在战士身上哭泣,战士与边民们身躯大小比例之悬殊,正如卧佛与其弟子们的差距,从战士绿色戎装的身后吐出一条细细的鲜红血流是牺牲的标志!我已多年不画人物,因不愿总去碰“内容决定形式”的壁,所以平时也不去构思人物创作了。这回,首先是形式刺激了我,不由自己地复活了人物创作的欲念,但,为时太晚,我早改行搞风景画了!
我没有理论水平,不能阐明“内容”一词的含义和范畴,如果作者的情绪和感受、甚至形式本身也都就是造型艺术的内容,那么形式是不是内容决定的问题我是无意去探究的。但愿我们不再认为唯“故事”、“情节”之类才算内容,并以此来决定形式,命令形式为之图解,这对美术工作者是致命的灾难,它毁灭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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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成画院:
收藏、研究、出版、展览、鉴赏牟成先生作品,并且致力于牟成先生开创的白山黑水画风的推广与理论探索。
牟成先生近照
牟成,1964年哈尔滨师范学院艺术系毕业。美术教育家,画家。国家教委中师美术教学大纲审查委员,白山黑水画院院长。著名的“鸡西版画”群体创始人,1999年获文化部颁发的“鲁迅版画奖”。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版画家协会理事,中国人民大学画院教授。2008年,作品参加北京奥运会“金街视窗——经典美术展”;2021年2月2日,受冬奥组委会邀请,在冬奥组委办公楼参加“冰雪礼赞”作品展,这次展览自冬奥会开幕式倒计时365天开幕,展出至冬奥会结束之时,又被邀请展览延期至第13屆冬残奥会闭幕式;秉承“独立的艺术风格”理念,开创“白山黑水画风”,对中国山水画的中兴进行了深度的哲学思考、艺术实践探索和整个画风绘画语言的学术定位。
Mou Cheng is a famous Chinese artist and fine art educator. He graduated from the art department of Harbin Normal University in 1964 and has successively served as a member of the review committee of the fine arts education curriculum of China’s Ministry of Education, member of the Chinese Artists Association, council member of the Chinese Printmakers Association, founder of “White Mountain and Black Water” Academy of Painting and distinguished professor at the academy of painting at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As the founder of the famous "Jixi Printmaking" artist community, Mou Cheng received the 1999 Lu Xun Printmaking Award, the nation’s highest honor presented to the printmaker by China’s Ministry of Culture. His works were also selected for the special exhibition of classic fine arts during the 2008 Beijing Olympics Games period. In 2021, he was specially invited by the Beijing Organizing Committee for the 2022 Olympic Winter Games (OWG) and Paralympic Winter Games (PWG) to participate in the "Tribute to the Ice and Snow" art exhibition held in the committee building. The special exhibition event opened on February 2, 2021, 365 days ahead from the opening ceremony of the 2022 OWG, lasted until the end of the 2022 OWG and specially extended to the closing ceremony of 2022 PWG. In the past decades, Mou Cheng adhered to the independent artistic style and pioneered the "White Mountain and Black Water” Chinese painting characteristics and technique. To contribute to the revitalization of Chinese landscape painting, he conducted in-depth philosophical thinking, exploration of artistic practice and the research of academic orientation of his painting style and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