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一个午后,天空湛蓝得不真实。
夏余秋躺在小院的枇杷树下,新生的枇杷叶间挂着一颗颗青黄的果子,她的目光透过这一切,直抵天空,像在看又像是没看,直到天边最后一缕云丝也很快散了,天空彻底一片清朗,万里无云。
夏余秋看了一眼手表,才从藤椅上起来,推开院门,浓烈的春风一涌而入,她站在门前驻足,盯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山的那一边就像另一个世界。
夏余秋的家,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往北边是乡下,往南边是城市,相比南边的喧闹,她更喜欢北边的宁静。此刻,突兀地咯吱一声,夏余秋知道是隔壁诊所的后院门开了,探头看了一下,正好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先伸出来,接着陆一白腿才迈出来,伸懒腰打哈欠,瞥过来的时候跟夏余秋四目相对。
一时间,两人都有几分尴尬,对方把没打完的哈欠吞下去,朝她点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夏余秋也笑笑,两人都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影,不知什么时候又飘来了几朵云,缀得天空不再空无一物,才有了人间的样子。
夏余秋退回院子,却没关院门,这时外婆也睡醒了在梳头,夏余秋过去帮外婆梳头。外婆一辈子留长发,用一根银簪子在脑后挽成髻,每天早上起来梳头,午睡醒也要梳头。
外婆说:“等会儿去帮我到隔壁诊所拿两帖药贴。”
夏余秋心里一动,连忙答应,簪子也没帮外婆簪好就跑出去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又顺了一下头发,才踏进诊所的院门,这是诊所的后门,院子里的枣树还在,如今高大且硕果累累,还种了葡萄树,此刻正结了一串串青绿色的小葡萄,角落里堆了一些医疗废物,她穿过后院到了前厅。
陆医生正在给人开药,厅里坐了几个输液的人,注射室里传来小孩的哭声,夏余秋探头去看,只见陆一白单膝跪地,一脸认真地在给一个女孩检查腿上的伤口,然后拿出碘伏给小女孩消毒。
夏余秋心里猛然一震,一些旧事浮上心头,这时候陆一白出来了。
夏余秋转过脸去,堆笑对陆医生说:“陆医生,外婆让我来取药贴。”
陆医生看了一眼陆一白,指了指柜台最下面的抽屉说:“你给小秋拿一下。”
陆一白即刻进柜台翻找到药贴递给夏余秋,她接下来,没敢跟他对视,他却跟她走到后院,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夏余秋这才看了他一眼,他跟十年前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颀长的眉眼,鼻子高挺,嘴角一颗小痣,她答:“上礼拜。”
然后,为了话题的延续,她明知故问:“你呢?”
陆一白笑了,嘴角的痣也移动了位置,“我前天。”
其实她还想问他准备待多久,但听见陆医生在里面喊陆一白的名字,她便匆匆告辞,走出院门时,余光留意到陆一白往前厅奔去的身影。
夏余秋走了几步,看见自家高出院墙的枇杷树,忽然往事扑面而来。
细细算起,夏余秋认识陆一白十一年了。
那一年,夏余秋刚满11岁,随父母从隔壁市搬来这一所临近乡下的院子,这里原本是外婆的房子,因在武汉的舅舅有了孩子,便把外婆接去了武汉照顾孩子。但因为她父亲投资失败,竟瞒着母亲把房子抵押了,最终导致他们一家被银行赶了出来。
夏余秋初见陆一白,是她搬来的第二天,小孩子不懂父母的哀愁,对新环境充满了好奇心,她从院门出来,就看见了一个头发异常丰茂的小男孩,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用竹竿在院子里打枣。
那是八月,青枣刚熟,他打了一竿子,青枣散落一地,他捡了一大捧,用衣服兜住,转身就看见了夏余秋。他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然后走过去问她要不要。夏余秋那时还是个活泼的小女孩,她毫不客气地拿了两颗,吃起来,并不甜,但有枣子特有的清味,这个味道夏余秋一辈子都会记住。
男孩咧嘴一笑,兜着枣跑回了家。
后来,他们常在院子门外遇见,眼前是一条窄窄的马路,往下是一直延伸到山脚下的水稻,这个季节稻田正要泛黄,一片青黄。
两个小孩很快熟悉,她知道了他叫陆一白。
那个八月似乎过得格外慢,每一天都漫长,夏余秋的父母在找工作,因为欠债的事,家里并不太平,她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外面,可仍旧不能避免被祸及。那次,父亲喝了酒把她推倒,磕破了膝盖,母亲置气不管,她也不敢叫疼。陆一白看到她的伤口,偷偷跑回家取了紫色药水给她涂抹已经灌脓发白的伤口。
后来,父亲对她隔三岔五动手,每一次陆一白都帮她抹药,她问他这个紫色药水叫什么名字。
陆一白说:“甲紫。”
那时的陆医生总穿着白大褂,夏余秋有点害怕,但因为陆一白,她不再害怕了,偶尔在附近遇到,她也会乖巧地叫他一声,陆医生。
陆医生则会问:“你爸妈还好吗?”
自然不好,可她下意识撒谎:“很好啊。”
九月,夏余秋开始上学了,跟陆一白同一个学校,陆一白高她一级,两人一道上学,晚上一道放学,他们都不回家,坐在马路边看人们收割稻田,收割机轰隆隆驶过,兜几圈,一块水稻就消失了。
他们去捡稻穗喂附近小公园的鸽子,那天,她终于鼓起勇气问起他的母亲。
陆一白一边喂鸽子,一边说,他母亲也是医生,在市区的医院上班,嫌住家里太远,就住在宿舍很少回来,只偶尔他会去看她。
夏余秋听出他语气里的失望和难过,却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说自己父母最近吵架更频繁了,她父亲已经很少回家了最近,她觉得这样反而更好。
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地喂鸽子。
再过一个月,稻田变成了麦田,天气也冷了下来。
是真正的秋天了,天地间忽然天高地阔起来,天空深远,云也高不可攀,远山倒清晰可见了。
就是在这样一个时节,夏余秋的父母离婚了,母亲恨极了父亲,不肯让他好过,把她扔给父亲,可父亲也不愿意,他说夏余秋跟他不亲。
最后,是外婆回来了。
其实,父母离婚这件事,夏余秋是早就预料到了的,所以并没有觉得太伤心。有些人不合适在一起,勉强就是罪,还罪及他人。
她父母在外婆回来之后,都各自先走了,生怕她会跟他们走,拖累了自己。
外婆问夏余秋:“你要不要跟我去武汉?”
夏余秋看了一眼陆一白家院子里的枣树,叶子开始发黄凋落,风一吹就呼啦啦飘落,她沉默地点了头。
几天后,夏余秋跟着外婆去了武汉。
出发那天秋意正浓,夏余秋早早起来收拾东西,不时走出院子,麦田里短短的麦苗,但已经青青一片了,田埂上的草在下霜之后,袒露出了本色,那些田埂把麦田割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样子。
陆一白家的后门,始终紧闭,外婆一再催她要走了,她才上了车。
夏余秋跟外婆到武汉后,住在了舅舅家里,即使是亲人,即使舅舅舅妈待她不错,她仍觉得寄人篱下,抢着干活,抢着照顾表弟,抢着做能做的一切。
上初中后,夏余秋主动选择寄宿,但舅妈不答应,说人家是没办法才寄宿,他们家到学校也不远,就不要寄宿了,一周才回家一次太可怜了。
夏余秋被舅妈这一番并不温柔但诚意十足的话打动了,默默流泪,这以后夏余秋才真的融入这个家庭,外婆也可怜她,总是私下贴补她。
夏余秋上高中以后,表弟也上小学了,外婆决定回老家去,她总说老家的房子没人住会坏的。舅舅舅妈留不住,也只好让外婆回去了。
外婆回去那天,舅舅舅妈给外婆在外面订了餐厅,舅舅喝了酒,跟夏余秋说:“小秋,你尽管读书,上了高中上大学,学费跟生活费我包了。”
夏余秋第一次在舅舅面前,泣不成声。
是夏余秋送外婆回的乡下,离开时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一晃已过去六年,夏余秋看着院子里的枇杷树已经高出院墙许多,陆一白家的后院门洞开,但她路过几次都没看到人,前厅倒很热闹。
夏余秋借着买感冒药,去了前厅的诊所,问陆医生陆一白的事。
陆医生看着几年不见得夏余秋,如今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一时间竟没认出来。
他说:“一白在市区读书,住他妈那儿了。”
夏余秋哦了一声,拿了感冒药仓皇走了。
说来也奇怪,后来夏余秋每个月都回来看一次外婆,但一次也没跟陆一白遇见。上大学后,夏余秋就很少回来了,关于陆一白的事,是她从外婆那知道的。
比如他也跟他父母一样去学医了,比如他长得很高了,比如他也跟外婆打听过夏余秋,她听了心里柔柔一暖。大二那年春节,她回来陪外婆过年,陆一白在她回来之前十分钟刚走。大三的暑假,夏余秋留在武汉打暑假工,她想给舅妈送个包,寒假回来,陆一白和陆医生都回乡下看望病重的奶奶……总之,大学四年,夏余秋跟陆一白一次也没见过。
如今,大学毕业了,夏余秋决定回来陪外婆小住,等过了这个暑假再回武汉找工作。外婆说,人老了就想在乡下住,她一个年轻人怎么老想回乡下。
夏余秋说:“我当然是为了看您呀。”
外婆说:“我有什么好看的,现在视频这么方便,打个视频就好了。”
夏余秋笑,“那你能一样嘛!”
说完,她抱着外婆的手臂撒娇,祖孙俩去外面散步,这个时节,马路这一边的农田,又开始到种水稻的季节,目之所及处皆充满了繁忙的景象,夏余秋看过许多次,仍觉得十分动人。
初夏的风吹着,一路吹到心里。
这天傍晚,夏余秋一个人去农田边散步,偶遇了陆一白,只见他手持一顶草帽,见到她立刻招手让她过去。
夏余秋过去一看,他的帽兜里全是红彤彤的指头大小的果实,她认识这个果子,酸甜可口。
陆一白抓了一把递到她手里,她柔声道谢。
两人沿着小路往回走,大片的绯色晚霞映照在稻田里,云像日本动漫里那样在水中移动。
夏余秋忽然问道:“现在为什么不用甲紫了?”
陆一白知道她是昨天看到了她给小女孩消毒,于是给她解释道:“现在都用碘伏,就很少用甲紫了,甲紫会留色,慢慢被淘汰了。”
说罢,他又用诙谐的口吻夸她:“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个名字,记性真好啊。”
夏余秋有点害羞地笑了。
两人都走得很慢,说着话,过问彼此的近况,天上晚霞却很快就消散了,天空变成了灰蓝色,远处的山也即将沉睡般模糊不清了。
夏余秋说:“以后我就叫你小陆医生了。”
陆一白害羞地挠挠头:“我现在还不是。”
夏余秋揣在兜里的手,来回摩挲着手机,想提出加他微信,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她还没想到怎么说。
没想到,陆一白率先掏出了手机,爽快地说:“我们加个微信吧。”
夏余秋立刻掏出手机,却因为慌乱,手指笨拙地划来划去也找不到二维码在哪里了。
陆一白说:“我来吧。”
她尴尬地把手机递给他,他很快找到二维码,扫码添加。
夏余秋心里始终怦怦乱跳,等进了院门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暗骂自己太蠢了。外婆做好了晚饭,在院子里一边刷手机一边等她,见她脸红红的,一脸懊恼,忙过来问她怎么了。
这一问,夏余秋的脸更红了。
“没事没事。”
“你脸怎么这么红。”
“热的,好热啊,怎么这么热啊……”她说着,用手对着脸扇风。
外婆看了一眼窗外,凉风袭人,嘴巴念叨着:“还没入夏呢,怎么会这么热,你别不是发烧了。”
夏余秋连忙摇头:“没有啦,就是刚走得太快了可能。”
外婆不依不饶,故意说:“我看你们走得很慢嘛。”
原来,刚才外婆早就看到了她跟陆一白一起回家,还看到他们在门口加微信了,所以外婆才故意打趣她。意识到这一点,夏余秋的脸简直红得发烫了,埋头吃饭,一句话也不理外婆了。
外面晚霞散尽了,却跑来了夏余秋的心里。
那晚,夏余秋做了一个梦,竟然梦见了从未见过面的陆一白妈妈,因为没见过面,面容模糊,也穿着白大褂,像电视剧里的女医生一样好看。
这几日,夏余秋已经跟陆家父子熟络了,她每天都去他们家后院玩儿,陆一白坐在树下看书,她在旁边假装看书,其实在看手机。夏余秋跟陆一白说,她梦见了他妈妈。
陆一白从书中抬眉看她:“我都没梦到过她。”
陆一白跟他妈关系不好,所以他更愿意来他爸这里,他妈始终觉得诊所医生不体面,没前途,希望他爸能去医院上班。
夏余秋听着,插不上话,阳光倾斜在院子里,所有的物体上都沾了细碎的光,陆一白鼻尖冒了几粒细密的汗,他说话的时候总是轻轻蹙眉,眼里却像是带着光芒,夏余秋在脑海中想象他穿白大褂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很突然的,陆医生要乡下看一个生病的老同学,把诊所关了,只剩下陆一白一个人,夏余秋反而不好意思去那边了。
夏余秋躺在枇杷树下,心里也在盘算着,再等几天陆一白就要回学校了,等夏天过去,她也去武汉找工作了。上一次分别,他们十年未见,这一次分别,又会是多久呢。这样一想,夏余秋的心骤然一凉。
正想着,有人来敲门,夏余秋开门一看,是陆一白,他局促地站在门外。
夏余秋问:“怎么啦,有什么事?”
陆一白的脸倏尔一红,指了指她身后的枇杷树:“这个,这个枇杷我记得很好吃,熟,熟了吗?”
夏余秋让他进来,两人一起昂着头看枇杷,目光从一颗颗枇杷上扫过去。
“那一颗应该熟了。”夏余秋指给他看,陆一白轻轻一踮脚就摘到了,微黄看起来还不够熟,两人又摘了几颗,一起坐在树下剥来吃,酸得皱眉头,却有一丝丝隐秘的甜从嘴巴一直蔓延到心里。
他俩吃得很慢,一起说话,说着也不觉得酸了似的。陆一白说他在医学院遇到的趣事,夏余秋在脑海中搜刮有趣的话题,两人一直聊到四点多,放学的小孩子们拿着网子往稻田跑去,陆一白跟夏余秋也跟过去看,看几个小孩捞鱼捉虾。
田埂上很滑,夏余秋一脚踩下去险些摔倒,还好陆一白扶住了她。
等孩子们散了,他俩也往回走,走到门口陆一白问夏余秋:“哎,你外婆今天不在家吗?”
夏余秋这才想起外婆午睡后,好像一直没起床,她赶紧跑去屋里看,外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怎么叫也叫不醒。
夏余秋慌了,立刻叫陆一白进来。
“外婆,外婆……你怎么了?”夏余秋吓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陆一白也紧张起来,可是帮外婆检查以后,他的表情顿时轻松下来。
“外婆到底怎么了?”夏余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见他面带笑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夏余秋不可置信地看着外婆。
夏余秋摸摸外婆的白发,尴尬地说:“别装了外婆!你被识破了,你别忘了人家是学医的呢。”
外婆睁开眼睛,一脸得逞地坏笑,陆一白见状先回去了,夏余秋帮外婆梳头发。
“你吓唬我干吗呀。”
外婆说:“你还说呢,你们一直聊天,我都不好意思出去打扰你们,只能一直在房间里。不得吓吓你啊。”
夏余秋霎时红了脸,外婆又神秘兮兮地拿出手机给夏余秋看。
没想到外婆还偷偷给他俩拍了照,照片上的他们在枇杷树前并肩而立,齐齐仰头看枇杷树,蓝天白云都成了背景。
夏余秋嘴上说:“你拍我们干什么呀”,手上已经把照片传给自己了。
外婆不由地感慨:“年轻真好啊。”
陆一白要回学校了,走之前两人又一起出去散了几回步,外婆偷拍的那张照片,她却始终没好意思拿给陆一白看。
陆一白走的那天,给夏余秋发了消息,她借口出去买东西,没亲眼看他离开,但她还是收到了陆一白的微信。
他说,很快就回来了,今年暑假不打工。
夏余秋心里燃起一种莫名的期待,然而还没到暑假,夏余秋却要走了,舅妈检查出乳腺癌要做手术,家里两个小孩没人照顾,夏余秋跟外婆一起去了武汉。
夏余秋每天奔波于舅舅家和医院,外婆也忙着照顾孩子和做饭,舅舅请了长假日夜守护,手术那天,他们都在手术室门口等,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而焦急。
手术进行到一半时,夏余秋收到了陆一白的微信,她告诉了他舅妈生病的事,陆一白给她仔细分析了这个病情,让她不要太担心。
到下午,舅妈平安出了手术室,夏余秋激动得哭了,之后每一天陆一白都会发消息关心舅妈的病情。夏余秋原本以为,跟陆一白会像十多年前一样,从此两人断了联系,然而这次他们没有失去联络,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再也不会走散了。
舅妈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夏余秋才松了一口气,每日给陆一白汇报舅妈的情况,其实他们都知道,没有这必要,但还是围绕舅妈聊天。
暑假,陆一白早早就回去了,夏余秋不得不留下来帮忙照顾家里,而且等暑假过去她也要开始工作了。
他拍院子里熟了的葡萄和枣给她看,也会拍蔓延到山脚的稻田,有好几回天上成片的火烧云,下雨了他也发给她看。夏余秋看着他发来的照片,心里五味杂陈,她也好想回去啊。
她拍武汉的高楼大厦给他看,拍流浪猫,拍白云路过屋檐,拍月亮的变化给他看。
陆一白在老家待了整整一个夏天,也没等到夏余秋,九月初,他回到学校,被安排去了医院实习。
夏余秋也在武汉找到了工作,朝九晚五,日子忽然变得忙碌起来,她跟陆一白的消息越来越少了。她知道医学生实习是很辛苦的,她发消息给他,也通常是第二天才有回复。
等舅妈的身体彻底好起来,已经是冬天了,外婆要回老家了,夏余秋送外婆回去,沿途的风景已经十分萧条,等回到家,院子里竟没有想象中的萧条,夏草丛生已经被割了堆在枇杷树下,枇杷树叶落了一地。
陆医生见他们回来,赶过来打招呼。
外婆家里的钥匙,一直有在陆医生家放了一把备用的,陆医生说是陆一白夏天在的时候把院子里的荒草都割了,怕她们回来院子里无处下脚。
外婆看了一眼夏余秋,夸了陆一白好久,明明跟自己没关系,她却脸红了。
夏余秋跟外婆一起扫落叶,外婆却说:“你如果不想待在武汉就换个喜欢的城市。”
夏余秋知道外婆的意思,但她摇了摇头:“舅妈这身体很多事都做不了,我在,多少能帮点忙。”
外婆老了,她想要回到家乡养老,舅妈于她而言跟母亲差不多,她不能不管不顾。
外婆跟夏余秋说了一个她从来没听过的故事。原来外婆在嫁给外公之前,也有过一个喜欢的人,但那时候她作为家里的长女,不得不替家里考虑,嫁给了外公。等嫁给外公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也喜欢她,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了,这件事这个人,成了外婆心里一个结。
外婆望着远处,一朵云正在途经一座山,她说:“有的人一旦错过,就真的会是一辈子。”
这句话像一颗石头落在了夏余秋的心里。
但她跟外婆说:“也许错过,也是一种注定。”
夏余秋回到武汉,继续上班了。
她跟陆一白仍然经常联络,但离那一步始终差点了距离,有一天,夏余秋拐弯抹角地把外婆的故事说给陆一白听。还把外婆偷拍他俩的那张照片,发给了他。
她的言外之意,他应该能懂吧。
陆一白却没有回复,夏余秋当他是在忙,可一天两天过去,他也没有回复。
夏余秋有些担心,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听,夏余秋打给外婆,想让外婆帮忙问一问陆医生,外婆才说:“陆医生出事了。”
夏余秋大惊:“什么事?”
外婆十分惋惜地说:“陆医生突发脑梗,早上去买菜倒在了路上,还好被人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了,不过需要漫长的治疗,小陆也回来了,明天打算把他爸转去小陆妈妈的医院了。”
陆一白的妈妈几年前去了郑州的医院,那边医疗条件更好,陆一白也在那边实习。
夏余秋挂完电话,下了班就从武汉赶回了老家,她没顾上回去看外婆,直接去了医院,陆一白看到夏余秋很是意外。
夏余秋才知道,原来陆一白的手机在回来的路上遗失了在了车上,这两天照顾他爸,也顾不上去找手机了。此刻的陆一白憔悴不堪,一双眼睛悲伤又迷茫,夏余秋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陆医生,只能说一些安慰的话。
陆一白勉强微笑着,夏余秋陪他坐到深夜,医院的嘈杂渐渐变得隐忍,夏余秋在心里算了算他手机遗失的时间,大概是没有看到她发的微信吧,一时间不知道是庆幸,还是遗憾。
夜深了,陆一白小声劝夏余秋先回家休息,明早他们就转院了。
夏余秋鼻腔一酸,安慰起他来:“放心吧,陆医生一定没事。”
陆一白望着她,眼里有什么东西闪烁,可夜太黑看不真切,夏余秋还有很多话想说,但也知道此刻不是时候。
陆一白送她到医院门口,两人一路沉默,却又仿佛说了很多话,所以到门口夏余秋只说了一句再见,就上了出租车。车子驶到转角,还看到陆一白站在那里,他的身影蒙着雾一样充满了悲伤的气味。
算起来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夏余秋想,至少她应该给他一个拥抱的。
那夜寒风萧瑟,星星却很多,夏余秋到家时,外婆还等在门口,她朝着外婆跑去,一言不发地扑进外婆怀里后,她沉默地哭了。
陆一白走后,陆家的诊所关门了,附近又开了一家新的诊所,春节夏余秋回来时,正逢大雪,整个世界都白了,陆家院子的枣树上也积了薄薄的雪,她从门缝里看,白雪覆盖的院子里,了无痕迹,透着久无人居的宁静。
她却站在门口久久不肯离去,仿佛看到了陆一白的身影,11岁的陆一白,在这间院子打枣的样子,22岁的陆一白在树下看书的样子,她想起他嘴角那颗痣因为笑而移位的样子,想起他意气风发地说,他快要去医院实习了。
雪停了,又忽然下起来,夏余秋一个人沿着乡下小路往山那边走,路两旁的麦田被雪盖住,只露出短短一截青绿,回头看来时的路,这条她跟陆一白走了很多次的路,如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
舅妈的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了,夏余秋打算等春天时回来陪外婆,在这里找一份工作,慢慢过日子,再也不走了。
若有人问起,她就说,我在等一个人。
再有陆一白的消息,是秋天了,夏余秋下班回来一个人看马路那边忙碌热闹的秋收,忽然有一个人坐在了她身边,她转过头看他,然后瞬间热泪盈眶。
“你怎么回来了?”
“我爸闹着要回来,我就送他回来了,他舍不得这里,我也舍不得。”
两人都不再说话,望着眼前的田野,好久好久,陆一白说:“上个星期,有人给我爸打电话,说捡到一部手机,被遗失在了出租车的座位底下,司机洗车时才发现,我拿到手机后充了电,没想到记录都还在……”
夏余秋没看他,抬头去看晚霞。
陆一白说:“我想等毕业后,接着开我爸的诊所。”
她问:“为什么呢?”
他却答非所问:“因为只有想错过的人才会错过,不想错过的人会想办法找回来。”
夏余秋望着他,他也望着她,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有转过脸去,他们的眼里映着晚霞,也映着彼此。
此刻,天边的晚霞淡了,却呈现出浓烈的蓝。
他们起身归家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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