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龙潭 | 《红楼梦》中的包袱布

政务 2024-11-12 16:31 上海

《红楼梦》第五十一回中写到包袱布：“（凤姐）又看包袱，只得一个弹墨花绫水红绸里的夹包袱，里面只包着两件半旧棉袄与皮褂。凤姐儿又命平儿把一个玉色绸里的哆罗呢的包袱拿出来，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包袱布，又称包袱皮，用布包裹衣物等，古已有之。宋代洪迈志怪小说《夷坚志·胡廿四父子》有记：“乾道元年冬，弋阳某客子独携包袱来宿。”可见一千多年前已有人使用包袱。晚清以来，包袱布更是江南地区民间的日常用品。

寻常百姓家使用的包袱布，一般以蓝印花布居多。我小时候也见识过。外婆从宁波乡下来上海，所携行李往往只是一个包袱，里面包些替换衣服和生活用品。蓝印花布的包袱布边角绣有云头，或如意纹饰，或蝙蝠纹，寓意吉祥美好，百福在纳。我姆妈也有过两块蓝白花纹的，一块日长时久，破了，撕成布条扎拖畚了。另一块品相较好的，后来贱卖给穿巷走街的旧货贩子，虽然只卖了几角钱，但毕竟可以第二天用这钱来买小菜，几棵青菜，几条比手指略宽的小带鱼，一角三分一斤，也算为她的儿女开了一次荤腥。后来的许多年里，她情急时就用旧被单充当包袱布，比如1956年夏天的那次台风夜来临时的全家转移。

我成年以后，由于迷恋传统文化，对旧时民间手工织染的土布情有所钟，收藏品中也有几幅蓝印花布的包袱布。有一幅多色套印牡丹长寿纹，是上海市文联的朋友许其勇知我所好赠予的。文学作品中，写包袱布的不少，但像《红楼梦》这样展开描绘材质和色彩的，所见不多。

拙著《土布上的乡愁》问世以后，我曾在嘉定开过多次讲座，满堂听众多为女性，一次却有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端坐其中，像是大观园中的贾宝玉。讲座结束，小伙子与我交流，他叫陈益锋，浙江嵊泗人，现居药斑布之乡上海安亭，是个土布收藏者，专题收藏了100多幅不同品种的包袱布。我听后连说太好了，表示什么时候去他那里欣赏一下。当晚，这位新结识的“布衣之交”就发来图片，琳琅满目的各色包袱布令我大开眼界。

半个多月后，陈益锋发微信给我，说他跟上海图书馆艺术书坊的老师谈了一个合作，要举办一次老包袱布展览。他第一次做这样的活动，期望得到我的支持，请我当嘉宾。我一口答应，于是就有了我为这位“80后”年轻收藏者“蓝白清风”包袱布展览站台助阵这件事。

展览开幕当天，座无虚席。有的从外地赶来，有的是我每次读书分享活动从不缺场的“铁粉”，也有我初次相识的布友、书友。戴敦邦先生的公子戴红倩先生特别穿了老土布衫前来捧场，获得满堂彩。陈益锋在展会上回忆他的收藏历程，叙述他对美好的传统老物件的痴迷和追逐，奔波多地，走遍上海周边地区，嘉定州桥老街、浦东新场古镇等地都留下过他的足迹，甚至与江苏南通等地在乡间收“地皮货”的商贩成了朋友。

展会四周墙上挂满各式包袱布，蓝白花饰居多。其中一个展柜中，一幅小巧的真丝包袱布引起了我的注意，红、白、紫、蓝，多色印织，中间一幅八仙过海图，四周鲜花彩蝶，生动逼真，紫色围边中“福寿”两字连绵，寓意吉祥。陈益锋告诉我，这是一件晚清作品，为当年竞价购买，他以远高于对手的出价购得，一开始还有点后悔，等到实物到手，觉得还是物有所值的。

面对眼前陈益锋的这幅真丝藏品，我忽然想起曹雪芹的相关文字。我开玩笑说：“《红楼梦》中写到的那块包袱布，应该就是这样的精品。你的这件即使不是从大观园流出来的，也应该是出于大户人家的。”

包袱布在日本历史悠久，被称为日本文化的“黄金一角”，认为包袱布虽小，但“可以包裹世界”。在日语中，包袱布被称为“风吕敷”，“风吕敷”在日本的广泛应用与他们的澡堂文化相关。如今，日本的包袱布再度走红，已远不局限于在澡堂使用，更是成为出入各种社会活动时所携带的重要用品，为日本当代淑女的心头所好，选一块喜欢的花纹，包纳出门必不可少的全套化妆品，既轻便又时尚。

展会上，有观众赞叹那块晚清丝质五彩套印包袱布，说它的色彩搭配，可与当代最流行的国际品牌的丝巾媲美。我想这样一幅有着深厚文化背景的至美织品，无论在中国还是哪里，都会让时尚女子感到惊艳。

“蓝白清风”包袱布展览让我见识了不同年代、不同材质、不同纹饰的印染织物，更让我回忆起许多往事。陈益锋收藏的不只是布品，更是一种民俗文化的记忆，我欣然为他站台，守望的也不仅仅是形态、色彩、图案各异的包袱布，更是一种在古老的民间印染织品中所透视的历史文化。

不久，苏州网红书店“慢书房”创办人许涛邀请陈益锋去书店开展“江南生活中的纹饰之美”为主题的布品分享会。我开车从嘉定前往，再度为他站台助阵。那晚，当这件晚清五彩丝质的包袱布出现在姑苏才女们面前的时候，想起《红楼梦》中曹雪芹描写过的那段关于包袱布的文字的，已不再是我一个人了。

撰稿：楼耀福

编辑：刘静娴、袁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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