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中,局如棋布,错综复杂;环环相扣,步步惊心。每一场局,都有利益与情感的碰撞,亦是人心与智慧的较量。
瞧着瘦高个儿走远后,德明媳妇才扭腰进了家门,对小子说:“放心吧,你大师兄让我给支走了。”
小子听后,翻身跪在地上,冲着德明媳妇磕了三个响头,说:“好婶子,您真是活菩萨在世啊,我谢谢您了。”磕完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婶子,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您能……借我几角……钱吗?”
德明媳妇一听,立马提高了声调:“哟,你这孩子,我好心救了你,没想到你还蹬鼻子上脸问我借钱。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啊?”小子听后,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了头:“婶子,我拿药材换您的钱,您看行吗?我是想坐着洋车去姥姥家,路有点远,我实在走不动了……”
德明媳妇忽然想起瘦高个儿说过的话,这小孩是偷了柜上的贵重药材,就问:“让我看看,你都偷了些什么东西啊?”小子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些药,嗫嚅道:“有麝香、熊胆和牛黄,还有一些安宫牛黄丸、至宝丹和紫雪散……”
德明媳妇虽大字不识半个,但听老人说过,牛黄、麝香都是特别值钱的名贵药材,尤其是牛黄,一两牛黄十两金。她好奇地问哪个是牛黄、哪个是麝香,小子一一指给她看,女街坊也凑过来瞧稀奇。德明媳妇问:“这两样药你想卖多少钱啊?”
小子挠了挠头皮,有些为难地说:“婶子,我只想卖这个麝香囊,柜上一个卖八百多块钱呢,您给我五百块吧。其他的我可舍不得卖,要是卖给药铺能赚不少钱呢。”
这么值钱啊!女街坊惊讶得瞪圆了双眼,德明媳妇更是暗自咋舌,说:“我不要麝香,就要这块牛黄。”
小子愣了愣,显得十分为难:“婶子,我也不瞒您,这些药里头就牛黄最贵重,一两牛黄十两金呢,您……有这么多的……钱吗?”德明媳妇薄嘴皮一撇:“门缝里瞧人,别把人瞧扁了,你以为我家当家的是吃素的吗?甭磨叽了,直说吧,这块牛黄你想卖多少钱?”
小子琢磨了一会儿,回答说:“这块牛黄有二两重,您给我三千块吧,要是拿到药铺,怎么着也能卖五千多块钱,中间多卖的钱算是我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德明媳妇心里有了数:“你还真是人小鬼大啊。我也不跟你废话了,一千块钱,不卖就算了。”
小子果断地摇了摇头,说不卖,转身抬脚就要走,却被德明媳妇一把拽住了:“一千五百块。不然,我就去喊你的大师兄来逮你!”小子一听,脸色吓得煞白,忙央告说:“别这样啊,我的好婶子,我卖给您还不行嘛!”女街坊暗中冲德明媳妇竖起了大拇指。
钱药两清后,小子探头探脑地出了院门,拦了辆洋车奔南而去。德明媳妇心里甭提有多美了,等女街坊走后,她找了块红布包好牛黄,然后坐着洋车直奔前门大栅栏。她想把牛黄卖给同仁堂总号,甭说卖五千了,三千就成,净赚一千五百块,多好的买卖啊,再置套四合院都绰绰有余。当家的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把他也给美死啊!
掌灯时分,李德明才从外面回来。到了院门前,他拍了几下门,媳妇却没来开。李德明用手一推,院门居然没插门闩,被推开了。过了影壁后见北屋黑咕隆咚的,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立马大步过去推开了屋门,喊了一嗓子:“我回来了——”媳妇还是没应声。
李德明只好从身上摸出一根白头洋火,点亮了火油灯,刚一转身,却立刻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媳妇悬在房梁上,伸着红红的舌头,一动不动,竟然上吊了!
李德明吓坏了,急忙抱下媳妇,发现她的身子早已硬了。他再也忍不住干号起来,立刻惊动了街坊四邻。
女街坊闻讯赶来,看到德明媳妇的尸首后惊呆了,连忙把买牛黄的事告诉了李德明,说他媳妇的死十有八九跟这档子事有关。李德明这才知道,从媳妇身上发现的那块东西竟然是牛黄。办完媳妇的后事,他拿着牛黄去附近的药铺问,掌柜的张口就说是假药。
李德明当即明白,小子和瘦高个儿也是捞偏门的,俩人合伙唱了一出双簧,诱骗媳妇买下了假牛黄,媳妇发现上当后,没法给他交代才上了吊。李德明恨死了这俩骗子,他暗自发誓,一定要逮住他们。
根据女街坊对小骗子的描述,李德明来到永定门城厢附近,四处寻找。他一连转悠了几天,却毫无音信。
这天上午,李德明正在一家茶摊喝大碗茶,忽听街上传来一阵吆喝声:“同仁堂悬赏一千块,寻找偷药的小伙计!”他循声望去,见有个人拿着一沓传单逢人就发。他起身过去也要了一张,仔细看了起来:
“本号学徒王小六,年十二岁,家住城西阜成门外。来柜半年不足,不思学艺,竟偷窃柜上药材潜逃,遍寻无踪,业已报案。不论哪界人士,如有将其捕获者,酬谢五百元,知其下落予本号抓获者,酬谢二百元。现款以待,绝无食言。王小六相貌如下—瘦小身材,面相憨厚,唯长一对虎牙,身着靛蓝粗布夹衣夹裤,千层底布鞋。中华民国四年秋历九月十八日,同仁堂分号经理谨启。”
李德明愣住了。这王小六不就是卖假牛黄的骗子嘛,奇怪的是,他在同仁堂当学徒,按说偷出来的不该是假药啊,那他卖给媳妇的牛黄为什么却是假的呢……
这当儿,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胖男人凑到李德明跟前,手里也拿着张传单,脸上挤满了笑,操着山东口音问:“大哥,这纸片上写的是啥啊?”李德明白了他一眼,说:“阜城门外有个叫王小六的小子,在同仁堂分号当学徒,偷了柜上的药材跑了,分号在悬赏找他呢。”
胖子听后,双眼一亮:“嘿,这说的不就是俺村的小六子吗?俺听人说他上城里的药铺当了学徒,没想到他竟然偷……欸,不对啊,那孩子俺知道,他应该不会干这种糊涂事……”李德明一听胖子和王小六居然是一个村的,顿时来了精神:“你是哪个村的啊?”
胖子“嘿嘿”笑了:“哟,你是想知道俺村的名字,去给药铺报信儿,挣那二百块的赏钱吧!”李德明瞥了他一眼,冷笑:“你以为我稀罕那点赏钱吗?嘁!”说完,他转身接着去喝茶了。
胖子讪讪地笑了笑,把传单揣进口袋后朝西走去。让胖子万万没想到的是,李德明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出了阜成门,来到恩济庄。进了村子后,李德明拿出五角钱,就从一户人家打听到了王小六的姥姥家,然后坐着洋车直奔永定门外的沙子口,果然把王小六堵在了他姥姥家。
李德明一把薅住王小六的脖领:“小子,麻利儿把骗我媳妇的钱拿出来,不然就送你去侦缉队!”王小六一脸蒙,嚷起来:“你谁啊,我怎么会骗你媳妇啊!”姥姥也愣住了,上前问是怎么回事。
李德明就把王小六拿假牛黄骗他媳妇的事讲了一遍。姥姥气得浑身发抖,质问王小六为什么要干这种缺德事,王小六倍儿委屈:“姥姥,那牛黄千真万确是我从柜上拿的,我也不知道是假的啊。”
李德明哪里肯信,说王小六在玩心眼儿,姥姥却忽然问李德明:“大侄子,您说会不会柜上收到的就是假牛黄啊?”王小六听后,拧着眉头琢磨了一会儿,突然大声叫起来:“姥姥,我想起来了!听大师兄说,一年前,柜上有个伙计收了二两牛黄,结果却是假的,就为这事被掌柜的辞退了,会不会就是这块……”
李德明站在一旁冷眼瞧着,看祖孙俩接下来怎么唱这双簧的把戏,却听姥姥厉声说:“小六子,去把你那些药全拿出来。如果别的药都是真的,那就说明假牛黄是柜上的问题。要不然,你就乖乖跟着你伯去侦缉队吧。毕竟你婶子是从你手里买了假药才寻了短见,人命关天的事,我想帮也帮不了你!”说完,她把目光望向了李德明。
李德明问:“谁来证明这些药的真假啊?”姥姥笑了:“嗨,这事儿好办。去我们庄上的老先生那儿,他给人瞧了大半辈子的病,真药假药,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李德明点头答应了。
王小六磨磨蹭蹭地拿出偷来的药,李德明从中拿出一些药,和姥姥来到了老先生家。老先生戴上老花镜,仔细瞧完,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激动地说:“这可都是上好的贵重药啊,好好收着吧,尤其是这安宫牛黄丸和至宝丹,可全是救命的神药啊。”李德明问了问这些药的市价,谢过老先生后,就和姥姥回来了。
姥姥问李德明:“大侄子,您这回相信我外孙不是故意卖假牛黄的了吧?”李德明只好点了点头说:“既然是这样,假牛黄的事我就不提了。但我媳妇给小六子的一千五百块钱呢?还有,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上吊死了,你们总得给我个说法吧。”
王小六嗫嚅道:“那一千五百块钱……我换了两根黄鱼。”
姥姥愣了一下,让他把黄鱼拿来,原封不动地还给李德明。王小六只好乖乖拿来用红布包的两根黄鱼,李德明接过后,见是中央造币厂的金条,先看了看成色,然后用牙咬了咬,“咣当”一声扔在桌上:“假的!”
王小六愣住了。姥姥一把抓起大黄鱼,也用牙一咬,是有些硌牙,便狠狠地剜了一眼外孙。王小六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怯怯地问:“姥姥,我上当了,这可怎么办啊?”
姥姥望着李德明:“大侄子,您说这事……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德明心里早已盘算好了,王小六偷来的这些药,按市价值一万多块钱,既然他们拿不出来现钱,就拿药来抵账。李德明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老人家,那就只能用这些药抵了。您把这些药全抵给我,假牛黄和我媳妇的死就不追究了,不然的话……”
姥姥点了点头,说:“按说您提的要求合情合理,可是您把这些药全拿走的话,我外孙在药铺里遭的罪不就白受了吗?我呢,卖个老,跟您商量一下,这安宫牛黄丸和至宝丹给我这个老不死的各留两丸,剩下的这些个药,按村里老先生说的行市,怎么着也能值个万把块钱吧,抛去您那一千五,剩下的钱再打个对折,至少还有四千多。这么着吧,三天之内,您拿三千块把这些药全买走,这样咱们谁也不吃亏。您呢再把药倒腾给药铺,中间赚的利差,自当是我们祖孙俩给您家里的一点找补,行吗?”
李德明看了看姥姥,明白老人这么说也算公允,只好苦笑着问:“我怎么才能相信您说的话呢?”
姥姥回答说:“这事儿好办。您先把这个麝香囊拿走,怎么着也能值个几百块,剩下的下回来拿也不晚。”李德明皱眉琢磨了一下:如果非要把药全拿走不可,招来了全村的人,反而会坏大事……于是他点了点头。
姥姥各拿出两丸中成药后,把其余的药全装进一个布袋里,锁进炕上的木箱中,又把钥匙交给了李德明:“这样您总该放心了吧?”李德明瞅了一眼,是只有一把钥匙的三簧锁,他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李德明刚走出村口,忽听身后有人喊:“嘿,没想到还真是你啊!”回头一瞧,喊他的人竟是那胖子。胖子走过来,气哼哼地说:“没想到你能耐不小啊,居然能找到这里,就不怕俺去侦缉队报官吗?”
李德明笑着摇了摇头:“您要是报官的话,早就报了,干吗要等到这会儿呢?”
胖子“呵呵”笑了,忽然伸出了右手掌:“拿来吧。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李德明明白他的意思,爽快地给了胖子一百块中交票。胖子倍儿满意,李德明冲他拱了拱手,就匆匆走了。
瞧着李德明渐渐远去的背影,胖子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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