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魁义】关东过大年

文化   2025-01-24 00:00   海南  

      当腊月的寒风悠悠拂过,关东大地宛如被大自然温柔唤醒,空气中悄然弥漫起一种难以言表的期待,那是对新年炽热的渴望,恰似一颗饱含生机的种子,在每个人心底生根发芽。

      腊八一到,年味就迫不及待地在各个角落弥漫开来。一瓢色泽金黄的大黄米,一把饱满圆润的大芸豆,经清水悉心淘洗,变得晶莹剔透,仿佛被赋予了灵动的生命力。放入锅中,添上适量清水,先用武火将水煮沸,而后转为文火,慢慢熬煮。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那香甜的气息悠悠飘散,逐渐充盈整个屋子,仿佛为屋子披上了一层温暖的薄纱。喜爱甜味的,放上一羹匙白糖,甜蜜便在舌尖瞬间绽放;钟情香气的,添上些许荤油,醇厚的香味便在口腔中悠然散开;若两者皆爱,那就各放一点,让香甜在味蕾上交相辉映,不仅甜到心底,更让馥郁的香气萦绕整个庭院。

      腊八一过,主妇们便忙碌起来。在那个质朴纯粹的年代,糯米泡好后,有的人家会使用传统石磨将其磨成粉。石磨在人力的推动下,缓缓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悠悠岁月的故事。后来,随着生产力的发展,人们开始用电磨磨米,效率大幅提升。还有人将泡软泡透的糯米捞出沥干,用电动粉碎机磨成面粉。紧接着便是烀豆馅的环节,红小豆或豆角粒,任由个人喜好挑选,每一种选择都承载着对家独一无二的记忆。


      一切准备妥当,包豆包的时刻便到了。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婆们围坐在一起,双手熟练地摆弄着面皮与馅料。东北人热情好客,平日里就喜爱唠嗑,只是平时东家走西家窜怕惹人闲话,而包豆包时却成了大家相聚的绝佳契机。左邻右舍相互帮忙,你帮我家,我帮你家,再帮他家,欢声笑语在每一个小院里回荡。大家一边忙碌,一边分享着奇闻轶事,一会儿交头接耳,神情神秘;一会儿又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那笑声仿佛要冲破屋顶,飘向遥远的天际。

       包好的豆包,整齐排列在秫秸盖帘上,宛如一群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它们有的被拿到室外,在凛冽的寒风中迅速冻上,成为孩子们随时可取用的美味零食;有的则上锅蒸熟,晾凉后再冻起来,随后被放进谷草编的草敦里。孩子们玩累了、饿了,便会迫不及待地从草敦里掏出一个冻豆包,或是直接啃食,感受那冰爽的口感;或是放在火盆上烤至焦黄,外皮酥脆,内里软糯,香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这便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腊月二十三,小年的到来,正式拉开了新年的序幕。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向玉帝汇报工作。灶王爷虽在诸神中地位不算高,却能直接与玉帝对话,因而人们对他格外重视。《论语・八佾第三》中,王孙贾曾问孔子:“与其媚于奥,宁媚与灶,何谓也?” 孔子回答:“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人们生怕灶王爷在玉帝面前说自家的坏话,于是在打发灶王爷上天时,都会供上又甜又黏的大块糖,期望能粘住他的嘴,让他只讲好话,祈求他 “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这看似简单的举动,实则饱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与殷切期盼。

      腊月二十五,家家都要做豆腐。一两板大豆腐,用快刀切成四个谷穗那般大小的小块,然后冻上。在东北,冻豆腐是一道别具风味的美食,经过冷冻的豆腐,内部形成了无数小孔,在炖煮时能充分吸收汤汁的鲜美,每一口都饱含浓郁的香味。


       杀年猪,无疑是过年期间最为热闹的场景之一。为了年后有充足的肉吃,一般人家都会选择晚些杀猪。在农村,会杀猪的人不少,但真正有胆量下手的却不多,而且手艺也有高低之分。每个屯子都有有名的杀猪匠,他们杀的猪,接血多,灌血肠的血也就充足。灌血肠可是个技术活,肠子要清洗得干干净净,血肠的调料要调配得恰到好处,才能做出美味的血肠。煮血肠时,火候的把握至关重要,不能煮老了,也不能太嫩。切血肠还需要精湛的刀工,才能将血肠切得美观又好吃。杀年猪这一天,主人家会请来三亲六故、老少爷们,大家围坐在一起,品尝着美味的杀猪菜,分享着生活的喜悦。一大锅烩酸菜,配上白肉血肠,那浓郁的香味,令人回味无穷。走得近的亲戚朋友,会送上两方熟肉;远些的,则送一盆烩菜及血肠。东北民风淳朴,人们之间情谊深厚,即便自家没有年猪杀,也一定能在乡亲们的热情邀请下,品尝到这道美味的杀猪菜。

       客人走后,剩下的烩菜连老汤一起装在大瓷盆里,拿到外面冻上。东北的冬天,宛如一个天然的大冰箱,既低碳又环保。留着正月里吃的肉,割成一块一块的,在外面泼上水,不一会儿,肉方子就被冰包裹起来,再将其埋进雪堆里,肉的处理便告一段落。这样做,是为了保鲜,让家人在正月里也能品尝到新鲜的肉味。晚上,开始炼油,板油、碎油在锅中翻滚,炼剩下的油渣和连体,撒上点盐末,吃起来艮硬,香气四溢。炼出的一大盆荤油,是全家一年的荤腥来源。酱上两块腊肉,吊在房檩上,夏天熬豆角的时候,那独特的香味,能让简单的饭菜变得格外美味。大饼子出锅时,尖上都是黛色油泡,鸡蛋辣椒酱蘸小葱、小白菜、香菜,这是记忆中最美味的搭配,也是家的味道。


      接着,便是办年货的日子。由生产队出车,大家前往最近的集镇长春岭镇。那时,村村还没通公路,几胶轮车上坐着大姑娘、小媳妇、老头、老太太、小伙子、小孩子。车行十多里地,大家的脚就冻得像被猫咬似的,老少都下车跟车跑一段,暖和点了再上车。集市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大家在集市上扯花布、买青菜、置办新衣服、鞋袜、鞭炮、调料、对联、挂钱、盆子、碗筷、檀香、蜡烛、针头线脑,凡是过年需要用的东西,都一一置办齐全。当然,年画是必不可少的,它不仅是一种装饰,更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午饭时间,大家会下馆子,那时的饭店都是国营的,需要先排队买票,再取货。我给大伯花两毛钱买了二两白酒,看着他满脸乐呵地喝着,脸都喝得彤红,我心里涌起一种成就感。大伯在众人的赞扬声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那是亲情的温暖,也是年的味道。

      过年前两天,开始化肉、烀肉。小孩子们天天掐着指头数日子,盼着过年的心情愈发急切。二十六烀猪肉、二十七杀年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坐一宿。要是赶上大月有三十,还要多一天。头年,二哥回来,全村人家的对联都由他来写。他忙到腊月二十九、三十,谁家没来拿对联,如果是贫困人家,大伯都会让二哥写好给送去,甚至还帮忙贴上。二哥不仅会写对联,还会刻挂钱、刻印章、画画,他的多才多艺,为这个年增添了不少色彩。


      除夕终于到了。大清早,六哥文彬和姐姐们就开始贴对联。每个门都贴上红彤彤的对联和五彩的挂钱,在经常抬眼能看见的地方,贴上 “抬头见喜”,“福” 字倒着贴,寓意福到家了;鸡架上贴上 “金鸡满架”;猪圈门贴上 “肥猪满圈”;生产队的马车,在车辕子上还要贴上 “一路平安”。集体的对联写得又宽又长,字也格外大,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醒目。贴完对联,屋内外一片红彤彤,整个世界仿佛都被这喜庆的氛围所笼罩。

      上午,妈妈和大娘煮好了一大锅高粱米饭。我们皱着眉问妈:“过年怎么吃这个呀?” 妈妈边刷锅边说:“人知道过年好吃好喝,鸡鸭猪狗特别是大牲畜干一年活儿,也要改善一下伙食过年呀。” 我们听了,立刻释然了,是啊,在这个欢乐的节日里,所有的生命都应该分享这份喜悦。现在想来,妈妈她们的平等、伟大、善良和慈悲,早已深深烙印在我们的心中。

      紧接着,妈妈和大娘、大嫂、大姐孙魁云,还有小凤姐姐就开始准备下午的大餐。最开始做的是小鸡炖蘑菇,小火慢慢炖,让鸡肉的鲜嫩与蘑菇的鲜香充分融合。当一大盆小鸡炖蘑菇出锅后,大娘用盖帘盖好,端到屋里的热炕头上。接着再做红焖肉,那时食用油太少,每一块肉都显得格外珍贵。我们几个小馋鬼,特别是我,作为家中的小老疙瘩,实在控制不住小鸡炖蘑菇的香味,趁妈妈、大娘们不注意,掀开盖帘偷一块鸡肉,放到嘴里就跑,那种偷偷摸摸的快乐,至今仍在心头回荡。


      下午两三点钟开饭时,大娘、妈妈们像变戏法一样,又端上一盘皮冻,家常凉菜,焖肘子,白肉汆酸菜,再加上小鸡炖蘑菇,红焖肉,一共十个菜,寓意着九九十成,十全十美。白肉汆酸菜好像是管吃管添,主食是小米饭。那时,大米很少很少,我们家乡缺水,没有水田,所以一年也吃不到几次大米饭。后来魁武大哥当了县长,在永吉县万昌镇引进全国第一个日本塑料大棚育苗,家乡才可以用粗粮兑换大米,但要浪费很多粗粮,所以只能兑换几十斤,留着年节来人串门招待客人。记得有一年春节,大哥回家过年,带回二十来斤大米。刚揭锅,东院张云发老叔就来要一碗大米汤给老寿星母亲喝,大娘和妈妈不仅给了米汤,还盛了一碗大米饭让他带回去。“好东西自己吃了填坑,给别人吃了传名。” 大娘的这句话,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让我懂得了分享的意义和价值。

      吃饭前,必须放鞭炮,这是哥哥们的专利,大人们不放心,总是跟着哥哥做场外指导。一大家子二十来口子人,炕上地桌上围满了人,那顿饭吃得格外香甜!孩子们打着饱嗝,那满足的神情,仿佛在诉说着这一年最美好的时光。在饭桌上,大伯大娘和妈妈鼓励我们每个人都要喝口酒。大家同举杯,共祝愿新的一年万事大吉,心想事成!从这天开始,妈妈叮嘱我们必须说吉祥的话,逢人要有礼貌,问候人家 “过年好!” 饭后,我们跑出去继续玩耍,抽冰猴、拉爬犁、扇啪叽、镩匠杆、踢毽子、踩高跷。欢天喜地,少年不知愁滋味!金色的夕阳余晖把远处高坡上的雪映得金灿灿的,浸肺的新鲜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燃放鞭炮的硝烟味道。那是一种独特的年味,让人陶醉其中,难以忘怀。


      大娘、妈妈、大嫂和姐姐们不能闲着,她们剁肉馅,和面,继续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 包饺子。记得,那时家里有个小广播,是四哥孙魁臣亲手组装的矿石收音机。候老爷把它摆到高处,声音尽量放大,他听得津津有味,说唱戏的声音仿佛都是从那小匣子里蹦出来的。天黑下来,我们都跑回家,这时肚子没那么撑了,我们小孩子除了吃还是吃。炕上有一小笸箩刚炒好的瓜子,还有爆米花,大娘和妈妈又分给我们每人几颗糖。我不舍得吃,小心藏起来,那几颗糖,仿佛是我最珍贵的宝贝。炕上还放着一盆快化好的冻梨、冻柿子、大块糖。这可是我们的最爱,冰凉解渴。吃冷了,再去火盆烤烤,然后继续疯跑,享受着这无忧无虑的时光。

      午夜时分,姑娘、媳妇欻嘎拉哈,大人听评书;当我们困得东倒西歪的时候,妈妈把我们一个一个轻轻唤醒,接神煮饺子,吃年夜饭喽。哥哥们从院子外点起了一大堆豆杆火,或青麻杆火,应该是给神灵引路吧。又拿着一摞黄纸烧起来,磕头膜拜,嘴里念念有词。哥哥们这时把积攒的鞭炮都拿出来,噼噼啪啪的小鞭,“叮当” 两声的二踢脚。我最喜欢的是那两响一咕咚的烟花、窜天猴,一个个火球飞向天空,瞬间炸开在五彩斑斓的夜空。我想象着神仙们应该是笑意盈盈而来,给人间送来美好吉祥。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点亮了,充满了希望和憧憬。

      接神,供大纸,供上点红点的大馒头,菜肴,半夜乏大纸,点红烛,烧香磕头,发压岁钱。给压岁钱可不能伸手就接,都是爷爷、奶奶老辈子人分发,老人们老早就让在外的晚辈换一些成毛或钢蹦零钱备用,接钱要先磕头,说谢谢某某才能接。压岁钱多数是被大人没收啦,留点钢镚叫 “压腰”,家家都是这个规矩,虽然那时生活困难,但这一点点压岁钱,却承载着长辈们对我们深深的祝福和关爱。


      午夜煮饺子,关东把大年午夜吃饺子叫年夜饭。吃饺子不能要蒜,小孩子问:“蒜呢?” 大人会说:“算什么算,吃完一堆算。” 把话褶过去。大年夜不能说算字,因为不吉利。大伯年午夜说:“大年三十算账,人都平平安安,就是赚啦!” 饺子里特意放几枚硬币,放一小块木炭渣。谁吃到硬币一年有财运,吃到钢镚者不啻于中了彩票般欢呼雀跃。吃到炭渣叫黑心利,寓意贪财,借着这个进行家教,可见当时纯朴的社会风气。

      吃完饭,大男孩们打七罗,岁数大的人嗑瓜子,抽洋烟、喝茶水、听评书。三哥孙魁君擅长此类节目,叫看唱本,大人们喝茶水、嗑瓜子、听说书一直进行到下半夜;五哥孙魁文把一把瓜子全放嘴里,就看他嘴蠕动一会,瓜子皮和瓜子瓤利索地分开吐出来。我就琢磨五哥那嘴咋那么好用呢?二哥请众乡亲讲谜语猜,然后奖励抽烟纸。那时农村纸张奇缺,严重时有的人家把供祖宗的厚对联都扯了卷烟抽啦。二哥给的是用过两面的旧练习本,那乡亲们也趋之若鹜,相当欢迎。二哥曾搜集东北猜谜语几千条编辑出过书。我端详二哥和何庆魁无论长相还是才华都极相像,也出版过相声、小品,可惜他没走专业作家这条路。

      当晚,大小姑娘的活动都是歘嘎拉哈,叫针、脉、拐,加一个小口袋,往高一抛,手马上抓一把嘎拉哈,分输赢。输赢就是重来,没有彩头。大姐和大嫂们就变着法给哥哥、弟弟撮合对象,明知道不能成,也乐此不疲,大伯、大娘乐呵的也不持反对意见。那时,谁家老人都希望早点抱孙子。东屋老盖家男人盖清河推牌九,为庄家、出门、对家、下家共四门,下边押钱。小孩子踢啰拖啰家家串,摔炮、抽冰猴、扇啪叽、看驴皮影。孩子们看到听到啥,自认为是新鲜的事,回家和大人有头没尾的学说。除夕一宿不能睡觉,可是老人和小孩都熬不到天亮,两三点钟就睡着啦。


      大年初一早晨,“谁家烟囱先冒烟,谁家高粱先红尖。” 说明勤劳吧。东北的规矩:大年初一开始垃圾就不往外倒,过了初五一起倒,女人们这几天不能动针线,说否则到老生活不能自理、窝囊,恐怕现在也没这些规矩啦。初一的早晨,我们还没爬出热被窝,大娘和妈妈就把我们的新衣服新袜子都准备好了,放在她们的被窝里捂热乎了让我们快起来试穿。那时,过年穿新衣裳吃好的是孩子的最盼。大年初一早饭必须是饺子,规矩是和年夜饭不一样,可以要蒜酱啦。吃饱,妈妈们再让孩子们喝一小碗煮饺子汤,叫原汤化原食,养胃。

      吃罢早饭,我们穿戴一新,女孩子头上还要扎上红的绿的绫子,我们像欢快的一群小燕子飞出家门。大人们这几天主要就是互相拜年、走亲戚。这是一年最轻松、自在的时候。吃吃喝喝,一天小脸都造红噗的。

      在那纯真无邪的年纪,我不过是个懵懂的小屁孩,对于大人们之间那些微妙的情感和复杂的事儿,既没有意识,更提不起兴趣去搅合和探讨。然而,生活总有一些不经意间的小插曲,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层层涟漪。有一回,我偶然撞见西院老于家的小亚君和我五哥孙魁文在树趟子那儿亲昵地亲嘴。小亚君瞧见我后,俏脸微红,赶忙塞给我两块糖,轻声央求我别跟别人说。五哥则瞪大了眼睛,佯装凶狠地吓唬我:“小魁义,你要是敢瞎说,看我不踢你!” 我被吓得惊慌失措,屁滚尿流地跑开了。原本打算守口如瓶,可终究还是没忍住,偷偷告诉了文武老弟,还千叮万嘱他别往外说。谁承想,他一转脸就和六哥孙文彬、小妹月霞说了,这下可好,全屯子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儿,一时间,这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初五,俗称 “破五”,在关东,这一天有着独特的仪式感,必须吃饺子,还要热热闹闹地放鞭炮。大年初五,人们忙着接财神、请灶王,早晨那一顿饺子,仿佛是对新年的又一次郑重期许,吃完这顿饺子,正年便基本算过完了。破五,寓意着破除旧年的种种不顺,迎接新一年的美好,那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仿佛是在驱散所有的阴霾,为新的征程奏响激昂的序曲。

      初六,是新媳妇回门的日子,也就是回娘家。也有出二人转叫《回娘家》!新媳妇们精心准备好四合礼,欢欢喜喜地回娘家串亲戚。娘家人和邻里乡亲也都热情回敬,或多或少都会给个百八十的。如此一来,新媳妇们在这个正月里,倒也能赚上一笔不错的小钱。这一来一往间,不仅增进了亲情,更让这个年充满了浓浓的温情与喜气,彰显着关东地区重视亲情、礼尚往来的传统习俗。

       初七,被称作 “人期”。这一天,家家都会煮上一锅面条,细长的面条寓意着人们对长命百岁的美好祝愿。每一根面条,都仿佛承载着对生命的敬畏和对未来的期许,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面条,祈愿着彼此平安长寿,生活顺遂。正月十五,元宵节来临,依旧少不了饺子的身影。在东北,饺子就像一条无形的纽带,贯穿了年年节节,承载着家的味道和团聚的温暖。


      正月十五的白天,哥哥们会找来喂大罗,将其装满水,放在室外冻冰灯。之所以选择喂大罗,是因为它口上大下小,容易塑形拿出来。在东北滴水成冰的日子里,把装满水的喂大罗放在院子里,大约二十几分钟后(时间若是太长,冰灯就会冻得过于厚实,失去剔透感,俗称 “冻死葫芦啦”),桶里贴桶边的水便会冻住。这时,从桶面把冰捅个洞,将没冻的水倒出来,再在铁桶边浇点温水,一盏精美的冰灯就脱模而出了。要是在冻冰灯时往水里加点颜料,瞬间就变成了五彩斑斓的彩灯。随后,用细绳编成类似如今点滴蓝的花筐,把冰灯小心翼翼地吊起来,再安上蜡烛,一盏饱含期待的冰灯就准备好晚上点亮了。

       白天,村里还会热闹地举办大秧歌活动。人们踩高跷、跑旱船,演员们坐在大胶轮车上,驾辕的马头上装饰着一大串铜铃,有的马仿佛通人性般,摇头晃脑,铜铃随之晃晃直响,拉着队员们穿梭在各个村子之间,互相拜年,热闹非凡。看秧歌的人群里,前院老姜家的大姑娘淑贤姐总是红着脸,悄悄问我:“三哥魁君在家没有?” 我呢,总是调皮地笑而不答,心里暗自觉得有趣。在满族聚居的村子里,还有传统的萨满活动,我们习惯称之为 “跳大神”,这独特的民俗活动,为节日增添了神秘而欢乐的氛围。

      到了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元宵,大娘还会顺便炸上一些油条。与此同时,二哥组织全屯子的人猜谜语,奖品依旧是稀缺的抽烟纸。即便过了正月十五许久,还有人兴致勃勃地问:“再猜谜语还给奖不啦?” 二哥总是爽朗地回应:“给!” 这种对文化活动的热情和坚持,让这个小小的屯子充满了浓郁的文化气息。


      元宵节的傍晚,男人们会领着稍大些的男孩前往祖坟上送灯,寓意着后继有人,家族香火绵延不绝。大伯带着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前行,那雪深得几乎没过裤裆,好不容易跟头把式地到了老坟,送完灯往回走时,远远望去,已是家家灯火通明。回到家中,大伯会用谷糠拌上煤油,然后用铁勺从家门口一堆一堆地、弯弯曲曲地撒到井台,接着将拌过煤油的谷糠点燃,这便是 “领龙王”,寓意着祈愿新的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此时,村子里的孩子们手提自制的小灯笼,在前院后院来回显摆,那模样,仿佛提着世间最珍贵的宝贝。不知何时,村子里有人拢起了一堆堆篝火,熊熊的火焰在夜空中跳跃,象征着新的一年红红火火,也照亮了每个人心中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就在这时,四哥孙魁臣让比我年龄还大的侄女小青帮他拿着蜡烛点冰灯,还叮嘱她护着点,别让风吹灭了蜡烛。小青小心翼翼地把蜡烛放在怀里护着,结果一个不留神,蜡烛竟把她的花衣服大襟给点着了。我眼尖,急忙大喊:“着啦!着啦!” 小青却浑然不觉,还纳闷地说:“蜡在我这,哪着啦?” 等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衣服着火了,吓得扔下蜡烛,惊慌失措地大喊:“奶奶!奶奶!看把我新衣服都给烧着啦!” 说着,便委屈地哭了起来。我呢,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忍不住笑出了声。

      过完正月十五,上学的孩子们即将开学,踏上新的学习征程;干农活儿的人们也开始为新一年的农事做准备,生产队里,大家忙着挑种、纺绳套,一片忙碌景象。正所谓春种秋收,人们满怀希望地祈盼着新的一年硕果累累。


      实际上,在东北,真正意义上的年要到农历二月二才算过完。正如农谚所说:“耍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 东北的冬天格外寒冷,人们习惯 “猫冬”,在温暖的屋子里享受难得的清闲。二月二,龙抬头,手巧的小媳妇们会用五色彩纸叠成扇形,中间用一寸长的秫秸隔开,串起来挂在高处,这便是 “串龙尾”,寓意着吉祥如意。这一天,人人都要剃头,俗称 “剃龙头”,老人们说这样能让人脑袋聪明。在东北,正月里是忌讳剃头的,老话说:“正月剃头死舅舅。” 这虽无科学依据,却饱含着人们对传统习俗的敬畏。

       二月二的前一两天,有条件的人家便开始忙活燎猪头、烀猪头和猪蹄。这些活儿,年年都是大伯亲力亲为,做得干净利落。头一天先把猪头、猪蹄烀熟,到了二月二晚上,再精心炖煮一番,炖得烂糊、黏糊的,如今想来,这富含胶原蛋白的美食,可是天然的养颜佳品。小姑娘们则聚在一起欻嘎拉哈,一头猪只有后蹄才有嘎拉哈,这小小的嘎拉哈,承载着女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猪头的骨头形形色色,有的像灵动的小燕子,有的像可爱的小狗,孩子们啃净骨头后,会摆到窗棂上赏玩。小小子们则把猪哈拉八用竹棍穿上大钱,做成 “钱串子”,用绳子一拽,便发出嘤嘤的声响,当作心爱的玩具。

      当这一系列的年俗活动结束,意味着正月彻底过去,年,也算完完整整、热热闹闹地过完了。这一个个充满仪式感的日子,犹如一颗颗璀璨的明珠,串联起关东人对新年的美好憧憬,也深深烙印在每一个关东人的记忆深处,成为他们心中永远的温暖与慰藉。


关东过大年

腊月回阳瑞气飘,
关东大地卷春潮。
豆包和聚千家巷,
水饺情融众舜尧。
年夜围炉祈岁好,
新正拜友话丰饶。
龙抬头日花添喜,
梅绽枝梢梦亦娇。


沁园春•过大年

东北风光,腊月时节,
年味正饶。
看腊粥熬就,香飘满院;
豆包蒸罢,情系同胞。
杀宰年猪,血肠佳味,
邻里相帮喜气高。
年圆夜,聚阖家老小,
共乐今宵。


烟花璀璨云霄,
引无数孩童欢笑遥。
忆灶王述事,糖黏美语;
财神到位,福满清朝。
十五观灯,秧歌高脚,
萨满祈福意未消。
待春至,盼丰收在望,
再赏花娇。


满江红•关东年

腊月隆冬,
关东地、年光紫瑞。
看处处、粥黏香漫,
豆包金贵。
杀豕烹羊同聚首,
血肠酸菜年滋味。
守夜时、鞭炮响连天,
欢如沸。


新年夜,同守岁;
祈愿语,声声脆。
待新正初一,
拜年声脆。
十五冰灯添异彩,
秧歌高脚人皆醉。
望龙抬、春信已传来,
心欢慰。

       作者简介:孙魁义,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吉林省作家协会会员,吉林省诗词学会会员,吉林市雪柳诗社会员,创作近体诗词近万首。多首诗词刊登于国内各刊物,三本诗集被国家档案局永久收藏。获《诗词记录人生》全国诗词大赛一等奖,被授予全国优秀诗词作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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