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时期是中国历史上首饰实物出土数量剧增的时代,这为我们研究宋明首饰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宋明首饰数量之大,艺术水平之高,展现出华夏王朝的富饶与进步,也为后世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
在民族自信觉醒和国风流行的当下,研究宋明首饰的风格与审美对于促进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的融合具有重要意义。
宋明首饰的时代背景与特点
扬之水先生在《奢华之色——宋元明金银器研究》中提到:“如果说首饰集诗情画意于一身,乃在于此中包含着唯美的追求,那么一个更为实际的动因,便在于它要以明朗而丰富的艺术语汇传达出生命之春里的祈愿和祝福。”
宋明时期商品经济蓬勃发展,城市化水平不断提高,社会不断世俗化,首饰也从单一的物质财富属性衍生出更多的精神、审美与品位需求,设计在首饰上的重要位置开始凸显,精美的设计与工艺百花开始百花齐放。
宋代是中国封建社会发展的顶峰,也是商品经济、文化教育繁荣的时代,这为首饰艺术的发展提供了物质和社会基础。
著名史学家陈寅恪先生曾说过:“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
此时期文化艺术呈现多元化发展态势,文人画、诗词等艺术形式达到高峰,文人治世主导的秀丽含蓄、清淡质朴的审美在今时今日依旧不落于潮流。
北宋汝窑青瓷水仙盆(台北故宫博物院院藏)
文人画的高度发展使得宋代金银器制作也发展到了一个高峰,对于后世纹饰艺术造成了深远影响。
以人为本的时代进步使得人们追求自然界与现实社会的生动之美,金银首饰从庙堂之上走向民间,对自然元素的演绎与再造让女性鬓边耳畔和腕间颈上增添灵动与风情。
与此同时,程朱理学兴起并成为儒家思想的标准,使得女性愈发束缚于闺阁,她们不能直接参与到社会政治、经济、生产生活中,所以对衣饰的追求与讲究,成为了一种精神世界的表达。
同样,首饰的题材与纹样,亦能充分反映当时的社会文化、宗教信仰与经济生活。
明代是商业和手工业发展兴盛的时代,边境贸易活动增加,社会世俗化加快,宫廷奢靡之风与市井文化都得到蓬勃发展,白银成为主要货币,后期还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
在此基础上,金银器的使用达到了鼎盛。随着对外交流的发展,镶宝首饰开始流行,首饰风格相较于宋代更加艳丽大胆。
明朝的全面世俗化使得首饰纹饰寓意更加丰富且充满象征意义。
此外,明政府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恢复了藩王制,服饰与首饰作为阶层与权力的象征,其材质和形制受到政府严格的限制,但也无法阻止民间对宫廷的效仿。
在此背景下,明代宫廷出现了内官监和银作局这样的专门负责皇室贵族首饰制作的机构,使得设计生产更加高效,风格也更加稳定,从而使缠枝花、宝相花、四君子纹等经典设计元素可以流传至今。
国风首饰的没落与再次兴起
自1919年到2001年以来,由于西方文化和审美的冲击,我国珠宝首饰的审美偏好在一段时期内也呈现出西化的倾向,人们不再偏爱传统设计元素与符号。
大量的西式设计掌控市场话语权,很长一段时间,传统的金锁、臂钏等首饰成为特定场合,如婴儿满月、寿宴、婚礼才使用的款式,宋明首饰与其他国风首饰一起陷入低潮期。
近年来,随着经济的发展、国货的崛起和大众民族自信心的增强,人们开始关注商品背后的个性表达,国风作为优秀的民族文化宝藏被人们重新发掘出来。
国风也不再是“土”“落后”“保守”的代名词,而是民族气质与自豪感的体现。
于是,在国风的介入下,珠宝首饰的材质和款式变得更加多元化和个性化,首饰消费观念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表现为从婚嫁消费到日常佩戴,从随大流到追求个性,从取悦他人到悦己。
为了迎合消费者新的需求,越来越多的设计师开始尝试将传统文化元素融入现代珠宝设计中,既保留了文化底蕴,又满足了现代消费者的审美需求。
当代珠宝设计强调个性化和创新,设计师们倾向于打破传统束缚,探索更多可能性,使珠宝成为表达自我和情感的媒介。
传统图案被重新解读和简化,在符合现代审美的同时保持文化连续性。
传统工艺在当代珠宝制作中仍然占有重要地位,并且不断有新技术的加入使之更加完善,新型材料如钛合金、陶瓷等被引入珠宝设计中,同时3D打印等新技术也为复杂设计的实现提供了便利。
宋明首饰对现代珠宝设计的启示
目前市场需要设计的主流类首饰,主要是素金银、镶嵌、雕刻件、串珠四大类。对于这四个品类,宋明时代首饰风格都有很强的借鉴意义。
世界上喜爱金银的民族有很多,但是华夏民族对于素金银首饰的偏好相比其他国家族群显得异常突出。
过去二三十年间,终端零售的黄金白银首饰款式乏善可陈,套路化严重,金银首饰一度被认为是高龄人士的专属消费品。
近年来,随着珠宝市场竞争的加剧,珠宝商开始关注金银首饰产品的创新问题,除了首饰轻量化、坚硬化等科技层面上的创新外,通过发掘传统首饰艺术价值实现款式创新,也是金银首饰产品创新的一大特点。例如古法金首饰的流行,使得行业对于素金银首饰与传统文化之间的关系有了更多的探讨。
宋明两朝对于素金银首饰的多样化表现取得了很多成就。宋代相较于唐代,金银制作技艺有较大的进步,题材也更加丰富。
风格从王权神权的高台上走下,走向世俗社会,金银器的设计灵感不再拘泥于神兽、图腾,而且更倾向于自然界的花鸟鱼虫等仿生形象到简约的几何样式、人物小景等。
书法艺术和绘画艺术的流行使得首饰中的动植物、呈现出一种清新写意的面貌。这些简练活泼的造型,非常符合当代人审美。
仿生类首饰细节刻画上也不拘泥于写实,更多的是展现其神韵。这与当代珠宝设计里常用的“元素提炼”“元素简化”等手法不谋而合。
从金属工艺和表现力而言,由于生产工具的发展,明代在继承宋代金银制作锤揲、錾刻、炸珠等工艺基础上进一步衍生出花丝、垒丝、压模等工艺,使得首饰作品更具观赏性和艺术感。
这些精美繁复的技艺,使用不同肌理和线条来表现独特的视觉效果,打破了金银器颜色单一的缺陷。金属本身的表现力是贵金属设计者和制作者永远需要思考的课题,而我们的祖先在数个世纪之前利用简单的工具、灵巧的智慧无限地发掘出单一材质千变万化的魅力,实在值得我们学习。
改革开放以来,西方的钻石、彩色宝石等镶嵌类首饰开始在国内市场兴起并逐渐成为主流,似乎只有满钻围镶与见石不见金才能够体现高端珠宝的奢华感。
然而在我国传统文化中,金和石的关系表现为“金玉良缘”和“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和谐统一中,而非厚此薄彼。
同时,中国的艺术审美讲究“留白”,排斥“密布”。作为一种重要的表现手法,留白被广泛应用于绘画、书法和诗词等多种形式。
这种独特的技巧不仅赋予作品深邃的意境和无尽的遐想,更体现了艺术家对自然与生命的深刻理解。
中国传统的珠宝设计也借鉴了这一理念,通过巧妙的留白,让每件作品都能呈现出独特的魅力和深远的寓意。
由于对外开放程度的不同,宋明两代首饰在宝石的种类、数量以及设计上都有较大不同。
两宋时期首饰很少镶嵌宝石,即便镶嵌也多为本土的天然和人造珠玉,如和田玉、水晶、松石、珍珠、琉璃等。
这些宝石颜色上相对素雅,整体呈现比例也比较有限,反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留白之美。
明代之后彩色宝石的品种和数量增多,镶嵌密度增大,但是始终展现出一种疏密有致的排列效果,不破坏金银器本身的形制与工匠的造型能力。
并且会将舶来的彩色宝石和本土玉石相结合,形成一种娇艳与淡雅的交织之美。
在市场越来越追求个性化的当下,中国的消费者已经不需要被西方刻板的模式所定义,中国珠宝的设计标准亦不需要被定义,越来越多的珠宝企业也从外单加工转变为对内开拓,镶嵌类珠宝开始呈现出不一样的面貌。
雕刻类首饰更多是指玉石雕刻类首饰,一般不需要镶嵌,还能直接上手盘玩。
我国有长达八千年的玉石使用史,古人相信玉石具有驱灾辟邪、安神养身的功效。
雕刻类首饰一直为我国广大消费者喜爱,下至八岁孩童,上至八旬长者都有佩戴。与金银首饰不同的是,古代玉雕首饰陪葬和传世的数量都十分庞大。
玉雕经过数千年的演化,创造出非常多的经典造型,并且形成了较多的流派风格。在当代的玉雕艺术中,吉祥如意的主题占据了主流地位。
这种设计习惯深受中国明清时期的影响,当时的玉器多以吉祥、和谐为主。
然而,纵观我国数千年的玉器历史,会发现玉器的题材远不止于此。
宋明玉器的题材还包括了人物、动物、植物、山水等多种写实与写意元素,这些元素既可以独立成篇,也可以相互结合,形成丰富多彩的画面。
由于电动工具的大量出现,现代玉器制造业的发展与效率得到大幅度提升,但与纯手工时代制作的玉器相比,现代玉器始终缺乏那种古朴雅趣。
可见,现代首饰设计在题材选择上依然有较大的发挥空间,而纯手工古法工艺对于打造高端珠宝品牌将会是重要的卖点。
串珠是最为古老的首饰款式,早在新石器时代,先民们就将打磨圆润的石子串联起来挂于脖颈或者腰间。
此后,串珠一直长盛不衰,跨越了年龄、性别、民族、语言隔阂,是最为流行的首饰形式之一。
目前,串珠中的手串受到各年龄段顾客的喜爱。宋明两朝出土珠饰实物较少,直接的借鉴意义不大,但是珠饰配件纹饰造型可以参考宋明金银器纹饰、镂雕图案等元素进行创作。
此外,珠串的配色可以参考宋明首饰配色乃至其他艺术品配色进行设计。除了单圈珠串、多圈珠串的形式以外,珠串其实还有更多的可能,例如我国古代有一种名为“璎珞”的首饰,用珠子进行多层结构串制而成,富有造型感与层次感。
串珠不应该只是一种低端首饰,同样可以具有高级感和设计感。
★ 结语 ★
宋明首饰,宛如一座宝藏,为当代珠宝设计提供了无尽的灵感。从素金银首饰的清新写意到镶嵌类首饰的留白之美,从雕刻类首饰的多样题材到串珠类首饰的创新可能,都展现了传统文化的深厚魅力。
在当代,我们应珍视这份遗产,将传统工艺与现代设计理念相结合,打破西方审美束缚,创造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珠宝作品,让宋明首饰的璀璨在新时代继续绽放光芒,推动中国珠宝设计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作者:谢佳谕,珠宝设计师,青年古董首饰收藏家,中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会员,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广州市番禺区珠宝设计与工艺师协会会员,故玉珠宝创始人。
编辑/校对/审读
编 辑:袁 帅
视 觉:张宗伟
校 对:朱筱燕
审 读:隗合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