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的母亲也会得和父亲一样的癌症。
她的病情不像父亲当年那般凶猛。检查结果出来那日,医生告知我,母亲仅剩半年生存期。半年时光极为短暂,令人忧心忡忡。然而,对于一位癌症晚期患者的家属而言,我最初的念头并非如何“挽留”她,而是怎样更好地“送别”她。这种想法难以被传统亲情观念所接纳。
母亲确诊后不久,阿姨特意打来电话,叮嘱我一定要留住母亲,毕竟她是我在世上仅存的亲人,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我未婚未育,父亲已经去世,母亲成了我唯一的直系亲属。身为独生女,那一刻,无助与慌乱确实涌上心头。我不愿母亲离我而去,渴望儿时那种有所依靠、家庭幸福的感觉能再延续几年。甚至,我曾想过,为何年轻时不结婚呢?倘若此时有人相伴,或许感觉会好一些。但冷静思考后便明白,那不过是无法控制的感性罢了。即便身边有众多人陪伴,也无法改变母亲患癌的事实。我带着母亲辗转多家专科医院,让她做了基因测试、CT 以及各种自费检查。某个瞬间,我恍惚觉得自己竟已到了能陪母亲看病、与医生沟通的年纪。
我出生于 1979 年,母亲确诊那年我正好 44岁。不惑之年,这份责任无法推卸。我必须站在女儿的角度,为母亲决定许多事情。检查完毕后,我决定将母亲送入安宁病房。当时,母亲满心欢喜,她刚在中医院做完调理,误以为是去接受治疗,以为自己的病还有痊愈的可能。但实际上,这已无可能。母亲的肺癌肿瘤标记物高达三百多,远超正常值几十倍,癌细胞已转移至骨、淋巴、肝脏和肺,肝脏上还有阴影。医生说她贫血,无法进行化疗,我只能为她配了靶向药和保骨针带回家。
肺部问题较为常见,母亲此前也偶尔咳嗽,却都被当作小毛病。2023 年初,她的咳嗽突然加剧,还发起烧来,随后体重骤减 20 斤,原本胖胖的人变得脱了相。她咳嗽频繁,尤其是夜晚,根本无法安睡。作为女儿,我虽不知她具体的病痛感受,但她睡不好,我也难以入眠。带她去检查后,才发现是癌症。
拿了药后,我原本以为她还能撑一段时间——这说法虽不好听,但当时我确实如此想。母亲变得格外惜命,严格注意吃药忌口,整日活在病情的阴影中,也因身体不见好转反而变差而焦虑。她的生命体验感所剩无几,但仍努力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一段时间后,母亲的指标有所下降,我满心欢喜地带她去复诊,却发现胃部的数值异常,检查结果是原发胃癌。真是祸不单行。我反复询问主治医师,又托人咨询多家三甲医院的医生,最终都确定目前无法治疗,母亲至多只有半年生存期。
作为独生女,10年前父亲去世时,我就意识到为70多岁的母亲养老送终的问题已迫在眉睫。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我对死亡和离别较为理性,深知人非神仙,无人能长生不死,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此时,情绪并无太大作用,重要的是知道结果后该如何应对。我不怕死亡,但怕母亲受罪、疼痛,最后毫无尊严地离去
癌痛极为折磨人。确诊后,我翻遍了网上问诊平台从 2016 年至今的记录。我不知道那些患者在写下“彻夜难眠”“满头大汗”“生不如死”等字眼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感觉,我看着难受,不愿母亲经历这些。说实在的,众多医生已判定母亲只有半年寿命,我难道要抱着那点主观期望,期待在痛苦的治疗中传来“能多活一天”的好消息吗?
我接受了自己终将成为“孤儿”的事实,所以在母亲进入安宁病房的第一周,我就签署了放弃治疗协议。这个安宁病房其实是一家三甲医院的中医住院部,外观与普通病房无异,因没有过多仪器,气氛不那么凝重。
住在这儿的人形态各异。这么形容或许不太礼貌,但当你看到那些腹部肿大、双脚浮肿、四肢插着吊针的人时,可能也会如此描述。这里多数是中老年人,陪伴在病床边的也多是他们的老伴,年轻人只有我一个。他们起初很惊讶,觉得我这么年轻却天天往病房跑,自己的事情怎么办呢?说实话,我也不想来,若母亲还有其他子女,我便不会天天来。我有自己的工作,之前从早上忙到凌晨,下班后早已疲惫不堪。但我要让母亲身边有人陪伴,她已病重到无法自理,我不能让她独自在病房。
我79年出生,母亲出生于50年代,我们代沟很大,看待事物和人的方式也不同。她曾希望我考大学、找工作、结婚生子,我不喜欢这样,也未按她的想法去做。我觉得首先要做好自己,才有精力当她的女儿,才能带她好好生活。然而,我无法完全自由。作为独生女,小时候享受过绝对的爱护,现在也得接受这种“束缚”,我放弃了很多机会,留在她的身边为她养老。
父亲去世后,我把母亲接来同住,换了适合两代人居住的房子。即便以后结婚,过别样的生活,我也能照顾她。可惜母亲的身体没给我照顾的机会,她住进了安宁病房,或许再也无法回家。
胃癌晚期,亲戚们纷纷出主意,有的说认识医生,有的说知道哪种药好用。但我觉得这些已被确定的事实,无需用主观幻想去弥补。若母亲知道这些,她会觉得多了治愈的可能,但根据她的病情,吃了那些药很可能病情依旧,甚至更糟,这种精神落差不亚于新的宣判。亲戚们只需提一嘴,而签同意书、承受母亲负面情绪的人是我。
此时的母亲已到胃癌晚期,不得不说,癌是一种让人失去尊严的疾病。母亲难以接受自己变成这样,默默吃药,看着仪器声响,性情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时常莫名发脾气。我既不能骗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也不能直说没救了,你马上要死了。这个接近死亡的过程,让母亲变成了另一个人。
起初进入安宁病房时,她还不知道自己会面临如此状况,曾真切地告诉我,若到癌症晚期,不要开刀手术,也不要化疗,太受罪。但随着病情加重,母亲的求生欲望直线上升,渴望被救,求生意愿极为强烈。
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大概是10月,她猜到了我的决定,对我的态度发生转变说话带刺。我觉得自己已为母亲做了当下经济条件允许的一切,弥补了当年对父亲的遗憾。在吃喝用度和心理方面,我问心无愧。心中虽有不舍,但我没有愧疚。不舍是因为我成了家里最后一人,再自由潇洒,户口本上也只剩我自己的名字,真正体会到了“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下。
我思考过自己老了是否也会如此,是否基因里也藏着未知的隐患。亲戚朋友劝我赶紧结婚生子,但我不想过那种背负压力的生活。有限的日子,就该灿烂度过。我觉得再过几年可以准备好遗嘱。至于留在国内请护工还是去国外安乐死,那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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