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忘字，于普通人而言也算常见的事，但对蓝忘机来说，可真是太奇怪了……
他做事一贯深思熟虑，谋定而后行，加上记忆力天赋异禀，从小到大就没忘记过什么事，更不要说每次问灵都想不起原来想问什么了，这显然是太不正常了。
尝试了八叔公的问灵术后，蓝忘机再也没想起过为何要问灵，即便他再次使用传统的问灵术，也想不起问灵的目的。
可他的身体已经形成了习惯，总在夜幕降临时寻一处怨气浓郁之地问灵，却怎么都想不出要问什么，勉强弹之竟一时不知该问什么，最后只得问两个初学问灵时的基本问题：
“阁下何人？”、“因何而死？”
对孤魂野鬼“嘘寒问暖”，只因实在没有话题，却又忍不住在同一时间拨动琴弦。
他尝试过既然无事可问，理应控制自己的行为不去问灵，这与每日练功不同，并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
可每到夜晚那个时分，一股哀伤得无法化解的力量就在驱策他去问灵，若强行忍下会在心中郁结难耐，哪怕不记得问什么，只是“随口一问”，这种痛苦也能暂时缓解。
好一个无病呻吟，这问灵术法有问题，而自己……看来也有问题。
蓝忘机急召来当日与他一起学习八叔公问灵术的门生，说明术法可能存在问题，要求大家立刻停止使用，继续修习原来的问灵术。
这术法大家学来后可用之处并不多，何况不管是原来的问灵术还是八叔公的改良版，都极其难修，因此这些天真正用的人不多，倒没造出什么伤害。
而蓝忘机与几位门生交谈后发现只有他遇到了问题……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适，更没有抚琴忘事的特征，倒是当天也一道来学习的景仪说了句“有用”的话……
“含光君，我也会一问灵就不知道问什么！”
“你且道来。”蓝忘机终于找到了一个同病相怜的人。
“不过我平时问灵也不知道问什么……”景仪的笑容焊在脸上，换来含光君一个让人不易察觉的黑脸。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这张白皙的脸庞总像黑着脸，倒是真的黑脸时，没人能发现了。
“如此，看来因人而异，也可能不是因为问灵，总而言之，八叔公的问灵术还需要验明后使用，各位请先停用。”蓝忘机心中微微叹气，既然他不使用问灵术也想不起自己本来要做什么，兴许是病了？
可……他已经快十年没病过了，上次生病还是被打了三十三道戒鞭后高烧了数日，作为一位灵力浑厚的仙君，生病是一个非常罕见的情况，虽不能说完全不会。
但就是完全不会！
趁着八叔公这段时间还在云深不知处，蓝忘机急忙去找他说明自己使用问灵术后的情况，此刻叔公正在蓝启仁的雅室中喝茶议事，蓝忘机行色匆匆来到雅室前请见。
“忘机，你来啦，找叔公有什么急事？”
蓝忘机衣袂飘飘，步伐稳重，面带恭敬之色，缓缓走向八叔公前停下脚步，雅正端方地对蓝启仁以及八叔公行揖礼。
“这孩子，还是那么有礼数，不必拘礼，过来饮茶。”八叔公慈爱地招呼蓝忘机入座。
蓝忘机端坐于茶案前，蓝启仁在旁他总是礼数周全，心中虽然有些急切，谈吐却不紧不慢，道：“叔公，忘机已尝试了叔公改良的问灵术，发现有一疑端。”
“哦，此话怎讲？”
“忘机……每次使用问灵前，会忘了自己本来问灵的目的，但我还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因问灵术引起的。”
“那你本来想问什么？”蓝启仁的语气中带着一点责备，准确说，是一种明知故问的不耐烦。
蓝启仁这话问得有点蠢，蓝忘机竟一时语塞，没有立刻回答，只用清澈得如一汪清泉的眸子看着蓝启仁。
“启仁你这话说的，忘机说他忘了要问什么，你却问他本来要问什么，他若知道，还叫忘了吗？”八叔公笑道。
“问灵还能问什么，无非是调查一些事，你想想自己以前每次问灵，不都挺有收获的嘛，比如怨灵因何而死，为谁所害，不然呢？还能问什么？”蓝启仁吹着胡子道。
“我本来，有其他的事情要问，但每当准备问灵，就忘了原本的目的。”蓝忘机如实反映情况，一来是“失忆”已经对他造成了困扰，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八叔公的问灵再对其他人造成影响。
“你经常去那些怨气森森的地方，是不是被什么厉鬼缠上了？”蓝启仁道。
“忘机有自查过，灵力充沛，不似被邪术缠身。”
“会不会是你钻研诡道术法过多，乱了心神？”蓝启仁本是一句挖苦，可话说出口就后悔了，他根本不想提到这茬，但这话既然说出来了，他立刻暗下神色观察蓝忘机的回应。
“诡道术法……我，很少涉猎。”蓝忘机忽觉一阵头痛胸闷，竟有一点恶心，他面色发青，却没将身体上的不适表现出来。
叔父怎么会认为我修习诡道术法？我为何要修习那个？魏无羡身殒多年，我也只是和叔公探讨过，倒是叔公的问灵中确实有跟诡道术法异曲同工之处。
八叔公没说什么，拉过蓝忘机的手腕为他把脉，点点头道：“确实灵脉充沛，了不起的修为啊。“忘机你跟我说说，除了你说的问灵前忘事外，还有没有别的表现？”
“有，我最近经常莫名头痛，还有一点……”蓝忘机欲言又止。
“一点什么？”八叔公关切道。
蓝忘机轻咬下唇，话到嘴边却觉得羞于启齿……
要怎么说呢？
自己有一点忧伤？不，自己时常感到莫名的心痛，如同儿时母亲过世时一般？
可这也许是问灵的不良影响，若自己不说清楚，可能影响八叔公的判断，何况……这可能是术法扰人心神的特点，也不见得是什么羞耻的事。
“还些许忧伤，或许……不止些许。”
“不止些许？那是多少？”八叔公道。
“较多。”
蓝忘机想说的是莫名其妙的“痛彻心扉”，如同失去了最爱的人，不仅痛苦得心如刀绞，还被一种无力感吞噬，又强烈的想回忆起自己珍爱的人，可脑中一片空白，似乎有一个影子，又似乎空无回响。
可这些“夸张却无比贴切”的形容词都不是蓝忘机会说的话，因此他只得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较多”。
自己哪有什么爱人，用民间的话语，蓝氏双壁虽俊美无双，却都是万年光棍……
“哦？那你是在什么时候会感到忧伤？”八叔公继续道。
蓝忘机愣了一下，又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怎么说？在喂兔子的时候，忽然难过得抱起几只兔子在怀，感受兔子的体温？
闻到玉兰花香时，竟然想起一个不存在的阳光笑容，是谁在笑，是花在笑吗？
路过家中的屋檐，想忽然跳上去在月光下漫步，可那是违反家规的，或者说，那是奇怪的言行……
在冷泉里，觉得冷……这算正常吗？冷泉冷吗？
看到酒馆里有人饮酒，会觉得此人恣意洒脱？喝酒有什么好的。
在街上听到笛声时，仿佛身边的风都在哭泣，即便是阳光明媚的街上，蓝忘机也一人在太阳下“淋着雨”。
这一切都……太矫情了，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很多时候……都会，忽如其来。”蓝忘机简化了满脑子的各种场景。
“哦，忘机，我明白了，这不是因为叔公的问灵术也不是因为你中了什么邪术。”八叔公胸有成竹道。
“八叔请讲。”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蓝忘机洗耳恭听。
“忘机啊，你是长大了，想成家立业了，那叫寂寞的感觉。我们可以为你寻一门亲事，找一位知人冷暖的贤良女子陪伴你，再生几个小公子，这种寂寞的感觉，就烟消云散了。”八叔公就等着说这句话呢。
“啊？”蓝忘机一脸错愕，若不是顾着礼数，真恨不得拔腿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