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成兰坪邮电第一代女报务员,历经22年报务生涯,见证通信技术从摩尔斯电码到数字时代变迁,坚守并传承邮电人精神,内退后跨界智慧农业。
从摩尔斯电码到数字时代
——回忆我的22载报务路
文/和昆花
在我的记忆深处,邮电局就像一座承载无数故事的时光宝库,而我的故事,是这无数故事中的一个。
1978年12月30日,17岁的我满怀憧憬与忐忑踏入兰坪县邮电局大门,光荣地成为兰坪邮电史上第一代“女报务员”,从此开启长达22年的报务员生涯。
那个时代,报务员是信息传递的关键角色,是“千里眼”“顺风耳”,是连接外界的重要枢纽,每一封电报,都承载着人们的期盼、喜悦、思念和焦急,可以这样说,报务员是传递希望的使者,容不得半点懈怠。
初入邮电局的我,对一切都感到神秘,最让我觉得神秘的,是摩尔斯电码。
那个时代,人工收发报是主要的通信方式,电报内容无论事大事小,都属于隐私,不能给第二个人看,按保密守则,所有的报底,保存期一过,随即销毁。每天进报务房的第一件事,是背诵挂在墙上的规章制度——“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记的不记,不该写的不写,不该讲的不讲,不该传的不传,不该知道的不知道……”背完规章制度,师傅才开始教“技术活”。练习发报姿势和手法时,电键的弹簧被调到最硬,要使劲敲才能够着触点,有时因为一个字符的点划发不出声音来,就用皮带拴在手臂上练习,直到深夜,直到成功为止。
带我们的师傅是通信兵出身,野外训练时,背上无线单边带发报机、小型人工手遥马达机、电键、天线等,不管前面是水沟、泥泞、冰雪还是刺蓬,师傅都命令我们跪着,将电键放在大腿上练习发报,时间一长,中指反复流血、化脓、风干,最终长出了厚厚的肉垫,那是我们无线发报员特有的“勋章”。
每次遇到暴雨大雪等自然灾害,电线杆被压坏,临时基站倒塌,有线线路中断,电话无法接通,十七八岁的我们就得身背报话机,手握电键,跟着师傅们爬电杆抢修无线电线路。一根天线甩到一定高度,掐好方向,再有块电池,就可以工作了,甲乙丙丁都能收到来自我们的信号,无线电波在旷野穿梭,我们如守护者,戴上耳机,全神贯注地将点划声音转化成字符,又转化为电码,再转化为汉字,最后从那微弱的千千万万个信号中解读出远方的讯息,完成一份份紧急、特急、加急电报的收发。
训练过程中,每按下一次发报键,发出的清脆声音仿佛都在奏响生命的乐章。电键像一把琴,触点比头发丝还细,轻轻一碰,便可弹奏出“滴滴嗒嗒滴滴”的独特韵律。
报务员保密制度非常严,对时间观念的要求也非常强,每一步操作都有时限。印象里,无线电波机要房到处都是钟表。为精准掌握时间,报务员基本上人人都戴手表,我父亲从昆明钢铁厂回来时,送给我一块上海牌机械表,我骄傲地戴着它,期望赢得更好的未来。
熟记电码是报务员的基本功,一名合格的报务员,要求熟记不少于3000个电码。按师傅要求,我们每天至少背100个电码。为快速掌握电码,不论是坐车还是走路,看着沿途招牌快速闪过的字,我就会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电码,然后回家对照,以此来验证记忆是否准确。
报务员之间联系不用姓名,而以数字为代号,直到现在,老同事聚会,大家还是习惯以代号相称。全国的无线报务员之间配合也很默契,每次,代号为“16”的一将信息发出去,就会有人问:“今天又是你值机?”如此看来,40多年前,我们就已经在用网络“聊天”了,想想还挺时尚!
发电报用的是国际通用电码,电码由阿拉伯数字组成,一个汉字对应4个阿拉伯数字,每个汉字都有唯一电码。曾有一段时间,我国居民出国护照的名字下面都有相应的电报码,以确认其唯一性。记得有一次,在腾冲泡澡时认识一位香港女士,互换名片时,她拿出居民身份证,上面印着电报码,我直接译出了她的名字,这让她感到惊呀,也让我感到自豪!
营业室传送带上的电报单,根据紧急程度,被贴上不同颜色的小条,每条对应不同的操作时限,从8分钟到90分钟不等。红条是加急,蓝条是政务,黄条最紧急,都是关乎人民群众安全的。若是特别急的,就不能用传送带,处理完后得快速递到下一个人手里处理,报务员一看就知道该先处理哪个。
办理电报业务的客户以公务为主,主要分气象台转给省级部门的气象报告、银行对账信息、普通市民根据需要办理的电报业务三部分。电报按字数计费,每字约0.15元,电报单上的收件地址、姓名和标点符号等都在计费之列,算下来不便宜,所以必须“惜字如金”。
记不清是1981年的哪月哪日,只记得有一天深夜11点30分左右,一份“母故速归”的加急电报让正在值机的我心急如焚。按规定,电报第二天8点交接班后送即可,但兰坪客运站每天清晨6点半发车,要是晚上送不到收报人家中,收报人赶不上第二天客车,又得等一天,带来的悲痛也会成倍增加。想到这里,我顾不上夜黑雨急,一手拿手电筒,一手握打狗棒,从拉井邮电局冲进了雨幕中。从山的这边往下走到谷底,又从山的那边往上爬到一个叫急坡街的地方。站在急坡街,我傻了眼,农村的土基房,东一栋、西一栋的,哪有什么街道、门牌号?该去哪里去找收报人?站在雨里,我心里的两个自己在吵架,一个说:“回去吧,明天早上交完班再送。”另一个说:“不行,那是急事!”最终,我踏着烂泥路,继续一栋栋地找,一户户地问,扯着嗓子喊收报人的名字,告诉他“你家有电报”。夜阑人静,我的呼喊声惊动了村里的狗,狗吠声和我的呼喊声惊醒了熟睡的人们,有人拉亮电灯,有人打开窗户,但电灯亮了又熄,窗户开了又关。我不甘心,沿路一户一户地问过去,终于,一户人家的灯亮了起来,有人推开窗子,说他就是我要找的人。拿到电报的男子,紧握我的手,流着泪,一遍又一遍说着感谢的话。
来回8公里的山路,等我送完电报回到报房,已是凌晨1点多。这样的事,在我22年的报务员生涯中并不少见。
这是一个行走的时代,跟着时代行走的,是55型电传机、凿孔机、传真机、微机、电脑等,它们,将我带入了一个全新的数字时代。曾经熟悉的发报机和电码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电子屏幕上闪烁的数字和图像。我逼着自己,和年轻人一起学习新技术,适应新事物,付出数倍于他们的努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这些新奇的设备,仿佛在探索奥妙无穷的宇宙。
记得练习凿孔机时,每天下班后,我都会躲进另一个机房练习打字,无数次重复练习,让自己熟悉键盘上的每一个字符。晚上睡觉时,还把肚皮当键盘,10个指头交替着敲打字符,一段时间下来,手法已经熟练到可以像缝纫机针头一样盲打电报,在云南省邮电学校举办的发报速度比赛中,我捧回数码第三名、英文字母第一名的好成绩。
每每跟女儿说起自己为这份职业所付出的努力,她总问:“要是当初选择的是钢琴,你这么刻苦,一定会成为一位好老师,那样就可以教更多学生钢琴,酬劳也一定不会少。你有没有后悔过?”我笑,又摇摇头,毕竟,这是一个特殊年代的特殊行业啊。
2020年2月,疫情宅家期间,我重温了两部不同时期拍摄的同一题材的电影和电视剧——《永不消逝的电波》。少年时代看这部电影时,主人公李侠遭受非人折磨却始终守口如瓶,最后在小阁楼发出最后一份电报——“同志们,永别了,我想念你们。”先辈们像黑夜中的微光,点亮了新中国前进的道路。这是一部影响了我一辈子的好电影,它让我在17岁那年如愿当上一名报务员,并永不后悔这份选择。今天,再观这部影片,当苏采青奶奶敲打电键,伴随着“滴滴嗒嗒滴滴”的声音发完70年前没有机会发出的“您期待的黎明,到了”时,我再也抑制不住满脸的泪水。我在朋友圈里写下:“滴滴嗒嗒滴滴,那一段生命里曾经的全部,似一首诗,咏诵出青春年华,花儿般绽放的笑容......每个年代,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命运也就不一样。如果还有机会选择,我,还当报务员。”
存在了100多年的电报,被高速发展的信息数字化取代,一个曾经发个电报都要排队的时代结束了,但作为应急通讯手段的无线电依然存在。历史让后人知道,一种技艺、一种语言需要传承,因为它的出现,让时间不再漫长、空间不再狭窄。
报务班的同事,有的转岗,有的退休。内退那天,我穿上绿色邮电服,以此告别自己为之奋斗了22年的报务生涯。
泛黄的《标准电码本》,如今安静地立在我的书柜里,落满灰尘。22的报务员生涯,我见证了通信技术的飞速发展,从摩尔斯电码到数字时代,每个时段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在这条信息高速路上,我曾经的“战友”,他们沉默地忙碌,沉默地让路,沉默地挥别,但那些一起奋斗的时光,终将成为我人生中最宝贵的回忆,铭刻心间。我手机铃声里的“滴滴哒哒滴滴”声,每次响起,仿佛电报声就在耳边。
信息大爆炸时代,电脑和手机算得上是“工作着的人”的标配。在众多输入法中,我发现,电报码输入法竟然位列其中,这让我欣喜不已,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一输入法,似乎与身边的人“格格不入”。不过,由于电码的唯一性,输入的准确率极高,这也是我固执地使用这个输入法的原因之一。我想,我应该是使用这项“特殊技能”的屈指可数的人了。
内退后,我选择了做智慧农业,这种大幅度的“跨界”,让很多人难以置信,更多朋友则担心我会“做砸了”,但我没有退缩,因为没有退路,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邮电人的精神值得我用一生去发扬和传承。
兰坪县电信大楼的电报室,如今变成了财务室,但土红色的砖墙如故,钟声也会准时响起。这似乎是一个隐喻——新时代一个接一个到来,光阴就在那里,明天终将成为昨天。
写完以上文字,恰逢中国传统佳节重阳节,微信显示有信息抵达,打开一看,是退离休群里发来的怒江电信公司相关负责人代表怒江电信对全体退休退养老领导、老同志的节日祝福,400多字,洋洋洒洒,字字句句饱含着对老电信人的牵挂、感激和勉励。
怀着无限感慨,我在群里表达了作为报务员的苦与乐、收到祝福的温暖与感动,以及对自己为之奉献了人生中最宝贵的22年的单位的期许与祝愿。文末,恭敬而庄重地写下:和昆花,代号16。
来源:百家文学作品选
编辑丨游继贞
责编丨和嘉宏
监审丨蜂石铨
出品:兰坪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