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信任【散文】父亲老了
文摘
文化
2024-09-06 00:00
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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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老了
5月的某天，我正在外出的路上，母亲给我打来了电话：“你不过来吃饭吗？”电话那头，母亲先是愣了一下，许久没作声：“那就算了，你忙吧。”她随即挂断了电话。晚上，远在浙江打工的幺叔给我发微信：“你爸爸过生日，你们在一起没有？”此时，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地冲击了一下，我知道，不孝子又一次忘记了、错过了他父亲的生日。坦率地讲，我与父亲并不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父亲信奉棍棒底下出好人，所以，我小时候没少挨打，总体而言，是敬而远之。而在每一次与父亲相对无言的枯坐中，我真切地感受到，我可怜的父亲，他正在无可挽回地变老。他老了，不是因了他那本就稀疏的头上又生出了许多白发！我知道，在生活的重担下，他很早就生出了白发。他老了，不是因为在他那早就爬满皱纹的脸上又添了几道纵横交错的沟壑！他老了，也不是因为他那常年负重的脊背又弯曲了许多！为何说他老了？我想是因为我看到他那曾经明亮的眼神失却了往日的光华；他那曾经犀利的言辞失去了往日的锋芒；他那曾经坚强的意志失去了往日的激扬……我不会忘记，那个曾经年富力强的父亲。父亲兄弟5人，他属老大，分家时，清贫的爷爷分给了父亲5副碗筷、1升大米和2亩薄田。打我记事起，父亲就不曾消停，面对上顿不接下顿的窘境，他首先和母亲自力更生，自己挖石头、挑石头、砸石头，砌起了一套简陋的平房，而今早已破落；他租赁数十亩土地种植烟叶和水稻，租赁村里碾米机，开起了加工房，堪堪解决了一家四口的温饱；尤其印象深刻的是，他和村里的同伴一道，挑着100多斤的烟叶，冒着瓢泼大雨，冲过层层阻截，翻过崎岖高耸的齐岳山，把烟叶挑到了几十公里外的云阳县，只为挣那每斤1块多钱的差价，他云淡风轻地说，当时饿得不行了，他们就在山上的红苕地里刨出红苕，来不及洗，就啃了下去，他说那是人间至味。在父亲的操持下，我们不算富足，但终究温饱。我不会忘记，那个也曾血气方刚的父亲。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在这个问题上他们总是斤斤计较，在土地交界的沟边坎下，总是恨不得多挖一点，常因此与邻里发生争吵，乃至打架，我曾看见父亲与人争执，毫不相让。是的，也许在大家看来，那是小农意识，而换位思考，一是出于脸面，二是由于贫穷。我不会忘记，那个也曾文采飞扬的父亲。父亲初中毕业，初通文墨，有一年，在上高中的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在浙江打工的父亲写来的，那真是一封饱含真情的信，父亲的字写得不好，但显然他花了功夫、动了脑筋，他在每一段的开头都以“信任”开头，营造了一种散文诗般的意境，信中说，他很抱歉，以前太严厉，信中说，他在浙江很好，信中说，你要努力学习，如此种种。但那封信里，浓浓的情，深深的意，让我铭记。我不会忘记，那个也曾闯荡天涯的父亲。在打工潮风起云涌的90年代，父亲为了这个家，毅然背上行囊，闯荡天涯，那些年，他南至海南、广东、湖南，东到浙江、福建、江苏，北达内蒙、天津、北京，西涉新疆、重庆、四川，扛过水泥、摘过芒果、做过皮鞋、当过棒棒、拉过钢丝、铺过铁轨、挑过砂浆，他这一生，没挣到过大钱，但他是富足的，是自食其力的，养活了一家。还记得，上小学和初中时，每年我的生日，他都想方设法给我做一顿丰盛的饭菜，直到今天，父亲也没有忘记我的生日！一个爱我们的父亲怎么会忘记自己孩子的生日呢？还记得，在上高中的前一晚，由于母亲外出务工了，父亲用他那并不精湛的手艺，为我缝了两床被子，那旧棉花厚厚的，伴我度过了三年高中生涯。他跟我彻夜长谈，他说，你已经上高中了，早已经超越我了，今后的路你自己走好。我还嫌他啰嗦。还记得，在上大学的前几天，父亲也是忙前忙后，父亲将那破了皮的箱子塞得满满当当，还郑重其事的装上了一瓶土、一把缺了口的匕首和一块黄连，父亲扛着箱子，送我登上了那辆破旧的卧铺车，塞给我8000元现金，这是他一个月来，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还有，在2005年的那个寒冷除夕，我从北京坐火车去天津和他们团圆，买错了车票，那夜寒冷刺骨，我已身无分文，在最后一次拨通他的电话之后，我就蜷缩在天津火车站那偌大的候车厅孤独地等候，我不知道父亲怎么找到我的，在那个飘雪的除夕，当父亲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哭的稀里哗啦。我记得他硬拉着我去买了一部波导手机，而他自己还从未用过手机。还记得，回恩施工作后，父亲说：要清清白白做人，不要做贪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够用就行了。这么多年他几乎没有给我说过身体上有问题，我问过他，他说身体很好，不用担心，我知道他说的是谎言，因为他有严重的心绞痛，有一年他突然痛苦地摔倒在我的面前，我竟然手足无措。某年，我那饱经风霜的爷爷躺在老宅堂屋里无疾而终，平静而安详。办完爷爷的后事后，父亲跟我们说：我把养我的人送走了，把我养的人养大了，我完成任务了，今后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我明白，从那一刻起，我那要强的父亲就从心理上慢慢老了，他再也不会打我了，再也不会骂我了；在某个落霞满天的傍晚，他居然与曾经争吵过的“仇人”和解了，他与曾经抗争过的命运握手了，他准备平静地度过余生，无怨无悔、无欲无求。
作者：向信任，利川柏杨坝镇人，现就职于州城某机关。爱好文学，兴之所至，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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