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坡
时不时就会生出一种念头:我用尽全部力气,只是为了过上一种普通生活,而这种普通生活,却永远若有若无、摇摇欲坠,就像荒野里在疾风中垒起的一块块石头一样。很难感受到长期的安稳。就这样朝不保夕地挨到了如今,也算是一种无人在意的奇迹。
我有时候责怪自己的性格,有时候责怪自己的运气,有时候也会找找外部原因。最好用的一个理由便是,我们被抛掷在一个青黄不接的年月,父辈的生命法则已然失效,新的生活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但可望而不可及。我们知道结果,却不知道途径,不知道该翻越哪一座山丘,该放弃哪一片风景,该跟谁一起旅行。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要的太多。跟很多人不同,我会轻易被那些看不见的东西鼓舞起来,我相信看不见的支撑着看得见的,而非相反。一个时代的人们如何想象自己,如何想象他人,决定了这个时代的成色与前途。
我只想要最好的,不管我生在怎样的地方,不管我有怎样的本钱和躯体,我只想要最好的。我不想要打了折扣的褪色的走形的替代品,我值得最好的,或者说,最好的值得我。
就好比说夕阳,我太爱夕阳了,夕阳是宇宙平等给予每个人的慈悲。当我求知欲最旺盛的时候,待在村里,没有什么书可以读,也没有什么人可以交流,我就在刺人的玉米地里看夕阳。它让我感到自己是受眷顾的。
可惜不是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是夕阳。越长大越发觉,身边的人陆续认清了现实,情愿或不情愿地接受了有些东西是可以要的,有些东西是不可以要的。我不接受次等的生活。我说我相信的,我相信我说的。
我后来总结,我的生活为什么这么艰难,就是因为我不接受默认选项。因为默认的总是次等的。所以我每回都只能自己去走人迹罕至的路,哪怕在奇怪的人里,也成了一个奇怪的人。
我可以无愧地说,每次站在可计量的价值与不可计量的价值交叉的路口,我都选择了与不可计量为伍。其实我每次走出去一些步都想说,这条路也没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吓人,它美丽的部分完全足以抵消吓人的部分。但是说出来又像是炫耀,又像是在误导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要勇敢,你要善良”变得难以说出口。
但我现在还是想说,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只有严肃的生活才是具有累积性的,也只有在严肃撑起的伞下边,我们才可以休憩玩耍发呆。
每个人都是一条细小的溪水,若只是自己流,很快就会干涸,或者误入歧途。我们是多么难以保持自己啊,譬如朝露。只有当我们找到自己上面的水和下面的水,才会感到流淌的快乐。我选择的这条水道,叫做文章。我总是觉得文章能把我托举起来,就好像身处这一段的我,已经比文章开头时的我更澄明轻快了一些。
假如你真的感到悲观,你就知道没有时间抱怨了。你只能挺身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顾不得别人怎么想。梭罗说:“我们天性中最优美的品格,好比果实上的粉霜一样,是只能轻手轻脚,才得保全的。然而,人与人之间就是没有能如此温柔地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