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外科教授和医院的副院长的我为什么一直称这位手术室护士为老师!

学术   2024-11-18 17:30   河北  
在我的医者生涯中,有一位让我很难忘的手术室护士,从业三十多年来,我都喊她“洁芳老师”,我的职业成长经历中,离不开她的鼓励与支持。

洁芳老师(左一)在手术室。
阑尾切除是外科最基本、最常见的手术。1991年毕业后,我来到瑞金医院外科当住院医生,当时科里有三条关于阑尾手术不成文的规矩:
一是新入职的住院医生必须先看老师开三台手术,然后在老师主刀时做三次助手,再在老师的指导下主刀完成三台手术,这样才能独立上台完成急诊阑尾手术。
二是阑尾手术只有台下的巡回护士(备注:巡回护士是手术中十分重要的一种岗位,除特殊情况外,不得擅自离开手术室,要随时注意室内整洁,适当调整灯与室温,给医生擦汗,及时增添手术所需的物品,并记录备查等,确保手术前中后各项工作的安全开展),台上的护士由实习医生承担,目的是培养其手术台上穿针引线的外科护理基本功。
三是阑尾手术不配备电刀,所有手术中的出血点都要求年轻医生用最基本的结扎和缝合来止血,目的是让他们熟练掌握外科手术的基本技能。


我的第十台手术也是我第一个独立完成的阑尾手术,当时是在凌晨2点开始进行的。
当我带着两名刚刚轮进外科的实习医生准备接受这一挑战时,心里七上八下,因为是第一次独立上台手术,还带着两名没有任何手术经验的实习生,动作肯定不够熟练,配合肯定不够默契,手术时间肯定不会短,夜深人静跑来协助我们的麻醉师和巡回护士当然也不会很乐意。

另外,我还担心万一在手术台上出现了突发状况无法应对时,深更半夜惊动在值班室休息的上级医生,对方一定会在次日全科晨交班会上,将那个张皇失措的尴尬场面描述一遍,初出茅庐的我,不敢想象脸面该往哪里放。
当我心神不宁地走进手术室,当班年资最高的老护士便冲着我问:“怎么没有看到过你?是新来的?在外科几病区?你师傅呢?”
“二班李老师已经看过病人,确诊是急性阑尾炎。”我答道。
“你做过几个阑尾手术了?”老护士继续盘问。
“看过三个,当助手三个,主刀三个,今天是第十个。”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好吧!洁芳,你来做巡回,记得他开不下来,不许硬撑,尽快叫二班来。”看得出老护士对我这个“新手”在凌晨独立开刀并不抱有多少信心。
手术室里,只剩下那个叫洁芳的这位年轻护士,看上去还是个青春女孩,但也已有五年工作经验。她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和蔼地宽慰我说:“别紧张!谁都会有第一次独立上台的时候,你尽管慢慢开,反正现在只有你这一台手术,没有人催你,我们都陪着你。”

洁芳的一席话,立刻缓解了我紧绷的神经。手术开始了,我一刀切开皮肤、软组织,用蚊式钳夹住出血点,再用丝线一一结扎止血。坏了,好不容易打开腹膜,却找不到阑尾,我焦急地不停地钳夹肠管,但始终未见阑尾的踪影。
我用求助的眼神,朝着两名当助手的实习医生望了望,看到的也是一脸茫然,我在他们稚嫩的脸上找不到丝毫的启迪和答案。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洁芳站在我身后轻声说:“你们老师也经常找不到阑尾,别着急!他们找不到阑尾的时候,就延长一点切口,准能找到。这个病人太胖,腹壁太厚,你做的切口又节约!”这句玩笑话,像为在黑暗中摸索的我点亮了一盏灯,于是我立即向下延长切口。
具有五年多手术室经验的洁芳继续提醒我:“用卵圆钳夹结肠袋,这里最厚实,抓得住!对,沿着结肠袋就一定能找到。”果然,在她的提示下,阑尾一下子显露了出来。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结扎阑尾系膜,在阑尾动脉充分暴露后,在其根部稳稳地扎上丝线。

“剪线!”我自信地向助手们发号施令。
谁知,实习医生笨拙地将我结扎阑尾动脉的外科结竟然一起剪掉了。顷刻间,阑尾动脉残端的喷出的鲜血充溢了整个手术视野。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怔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惊慌失措地连忙求救:“快,快叫外科二班来!”
洁芳一边准备吸引器,一边镇静地说:“压住出血点,用纱布压住!”在她的指导下,我火速用纱布压住出血点,并用她准备好的吸引器吸去手术视野的血块,在移去按压纱布的同时,一下子找到了阑尾动脉的残端,干净利索地将它钳夹、扎住。
缓过神来后,我马上问洁芳:“外科二班还没有来吗?没来就别催了。”
“对不起,刚才一忙,我忘了叫二班。”洁芳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顿时明白,她借口忘了的背后,是对我充满善意的信任与支持。

胡伟国(左二)在做手术。
第一次独立手术不算顺利,但还是大功告成,我不免有些得意。在最后缝合皮肤时,为了表现一下老师的身份,我开始教导实习医生如何缝针,顺便显摆一下自己的各种缝合技巧。 
缝合完最后一针,我将夹有缝针的持针钳重重地放回手术台,“砰”的一声,乐极生悲,意外再次发生,持针钳一松,细小的缝针一下子失去了踪影。
尽管我已缝合皮肤,缝针不可能遗留在病人腹腔内,但是手术室有规定,手术器械未清点齐全,医护人员不能离开手术室。

怎么能在宽敞的手术室里找回这枚纤细短小的缝针?我心如乱麻,急得满头是汗,更担心护士和麻醉师们的责怪。天很快就要亮了,整个手术团队将为我的低级错误而毫无意义地忙个通宵达旦。
此时的洁芳,显得镇定自如:“不用慌,你已经缝合了切口,绝对不可能掉进肚子里去!麻醉师可以先将病人移到苏醒室,我们再慢慢找针。”
病人移走后,洁芳双膝跪地,埋着头,瞪着眼,默默地东寻西找,嘴上没有半句怨言。
我和两个实习医生也仿效她的样子,趴在地上到处寻觅。“哇,找到啦,在这里!”洁芳欣喜若狂地喊道,终于找回被我丢失的缝针。为了找到这枚针,又多花了足足一个小时。

老护士推门而入,劈头盖脑地责问:“怎么回事?一个阑尾,两个小时,早就应该叫二班来!”
“今天的病人特别肥胖,的确难开!”当时,洁芳丝毫不提掉针的事。
之后,我开始经常在手术室与洁芳打交道,每次见到她,一种发自心底的尊重就会油然而生。尽管她与我同龄,手术室里所有的外科医生护士都亲昵地直呼其名,但我始终像第一次认识她时那样,叫她一声“洁芳老师”。
三十多年过去了,尽管我已经逐步由一名刚刚毕业的住院医生,成长为主治医师、主任医生、外科教授,还是医院的副院长,直到如今,我称呼洁芳时,仍然会恭恭敬敬地加上“老师”两字。

来源:澎湃新闻  ∙ 浦江头条、九零后男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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