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夏语：这篇文章和小火苗主业无关，更多是我个人真实流水账记录，以及对生死的思考。如果你有宠物，或经历过亲人人生的最后一程，或喜欢思考关于生死话题，可能某些地方有共感。我会真实直接地讨论疾病和死亡，但本文没有任何会让人不适的惨照，毕竟Cosmo和我和佳元一样注意形象；伤感难免，但不刻意煽情，请放心阅读。
3-6个月
“Cosmo 肚子里有肿瘤，已经扩散到心肺了。可能剩下3-6个月了。”5月1号劳动节，家庭兽医Dr. Kelvin看了Cosmo的B超宣布。“猫咪的癌症往往是末期才有症状，也无从辨别起因。你们把他照顾得很好，千万不要自责自己错漏了什么。”他还温柔安慰道。Cosmo （中文名小宇宙，取自我喜欢的动漫圣斗士星矢）是只普普通通的折耳猫（男，已绝育）。我和佳元从他2个月开始养，至今9年了（约等于人的50岁）。主打虎头虎脑人见人爱，从小过着退休生活，日常以嫌弃边牧弟弟Kero为乐，没生过大病。![]()
Cosmo 和弟弟(跟班)边牧Kero![]()
Cosmo 2个月刚来的时候其实确诊的那一刻，他也看着很活泼一点不像病了。如果不是体重突然下降得太厉害（一开始我们还开心他终于减肥成功了），我们也不会带他去验全血做B超。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一脸茫然。抱头痛哭后，继续茫然。网上找资料，看见Facebook有个香港猫狗抗癌群组，里面各种凄惨照片。10个帖子有4个，是猫狗去世后主人后悔自己在他生命最后一刻，还在情绪失控对峙逼喂药喂食；一部分的我开始想，是不是要小宇宙爆发全面搜索，构建抗癌知识资源体系，毕竟这是我唯一能找到的掌控感；另一部分的我，开始对这样做的意义和影响存疑。医生说细节确诊和治疗方案，要到肿瘤专科医院麻醉CT + 细胞检测，转介了香港最好的宠物肿瘤医院。排期5月9号，是Cosmo 9岁生日。
急转直下
5月11号，做完CT出院前，肿瘤科名兽医Dr. Irene 把整个诊断的逻辑和过程慢慢深入浅出说了一遍。温柔专业清晰全面得让我内心的摩羯鼓掌，几乎觉得知识的武装能抚平一点点悲伤。结论很简单，末期无疑了，心肺肾里都有大量恶性肿瘤。开刀、化疗、电疗都会弊大于利，没有积极治疗方案，3个月是乐观了，只能努力提高生命质量。我又很认真地划着记号笔把整个报告读了几遍，不认识的专业名词都查了字典问了医生。然后呆滞。最好的肿瘤医院和专科医生，花4万多块住院两晚，获得了最精确的诊断和死刑。![]()
哎。。。当然了，西医判了死刑，还有很多另类疗法的广告。如果留意的话，“吃xxxx，医生说只有几个月，最后活了几年”的文案，网上也有很多。离开肿瘤医院，我们就去了其中一家中医馆，说有位神医，自家研制的草药让不少患癌的猫狗起死回生。到了医馆，这位老神医沉醉地赞扬自己的善心和药的技术品质，对Cosmo的情况也没有多问，就开了一个礼拜的药试吃，并当下让护士演示喂药。若是平常看到这样的人，我们估计马上就“谢谢我们考虑下”开溜了。但死马当活马医的一丝希望让我们留了下来。当场，Cosmo就表示了极大反感，干呕着把难吃的草药吐出来，还吐了一堆口水泡泡，躲到了墙角。我们立马感受到，死马当活马医这个比喻，不恰当。虽然死亡正在不远处等待，但此刻的他，依然活着，有他的感受。当天离开市区回到南丫岛后，Cosmo的病情就断崖式急转直下，开始符合“末期癌症”的形象：胃口从弱降到0，只能靠针筒喂食，对心爱的零食也没了反应；利落的动作变得缓慢，平时轻松做到的跳高跳远变得虚晃；突然这样，是因为住院压力大吗？是因为CT麻醉吗？是因为中医喂药呛到了吗？是因为路上太闷热在外面停留太久吗？还有一个不理智的角落觉得，会不会不带他去看医生，他就不知道自己病了，症状也会晚点再发出来？我们俩都习惯偷偷找原因自省；同时又担心对方这样自虐，想告诉对方：我们做得很好了，不要怪自己。
安宁照护 - 用力和躺平之外，还有什么？
到这里，我们已知道，我们不想做“抗癌英雄”，舍本求末只为延长Cosmo寿命（而且再一次这样出征寻医，分分钟是作死），而是想让Cosmo剩下的猫生质量更好更幸福了。但具体怎么做呢？网上资料不多。但既然有目标，老师和资源都会来。我找到了一本对我们影响深远的书：台湾的张婉柔医师写的《宠物终老前，还能为心爱的牠做什么 - 末期宠物的心情安宁照护指南》 。它让我们学会了怎么在Cosmo最后的日子照顾他和自己。张婉柔是一名兽医。做兽医是因为小时候宠物去世的难过，让她想要帮小动物们战胜死亡，结果却更臣服于人类在死亡前的无力；想着也许沟通更重要，她又学了宠物沟通，作为临终或去世宠物和主人的沟通桥梁，却又发现主人面对生死执念用力之深，让宠物和自己都很痛苦；于是她又跟大悲学苑学习人类安宁灵性关怀，并结合应用在宠物身上。所谓安宁照护（a.k.a. 临终关怀 hospice care），不是放弃治疗等死。而是帮助病人(猫)和家属在生命最后一里路，身体安舒，心理安定，灵性坚定，了无恐惧的怀抱珍惜感恩，走完人(猫)生。书中有一个很简单的比喻，说我们和爱宠一起搭一辆车，宠物在某一站要先下车了。如何在下车前打包好他需要的东西，和他享受最后的相处，把告别的话说完，安抚他的心灵，很重要。这样离别时虽然不舍，也心怀感恩了无遗憾。而不是尽全力抗拒，假装不会到站，逼他努力不要下车，下车了还每天哭唤他回来。我们各自读这本书，边读边哭（这本绝对是这辈子花我最多眼泪的书），同时内心又澄明笃定舒畅起来。嗯嗯，是这个道理，原来是这样。一是宠物的生命观。“能在一起时，就一起好好生活；迎接生命的终结时，知道饲主能把自己照顾好，就心满意足了”和安宁照护的核心信念。“死亡并不等于失败，也不是一个需要被解决的问题，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表面看是躺平，其实是一种大无畏的沉着和平常心，对生命的臣服。其实宠物往往不抗拒不焦虑，着急的凌乱的是我们。他要是着急，往往也是因为我们。作为一个学了教练8年的人，这句好像是废话。但以前还真没从这个视角看过Cosmo。Cosmo傻萌傻萌的，我们一直认定他智商堪忧，也没有野猫的生存能力，和“本自具足“关系不大，需要我们来保护。然而，就像我们不拥有自己的孩子和生意，他们是独立的个体；我们也不拥有我们的宠物，他们是独立的个体，值得尊重。所谓体贴，不是指按自己的意愿给很多，而是洞悉对方的心，给进心坎。照顾病患的压力，往往会让我们关闭聆听自己和对方的感受，麻木甚至强势重复“对的”“能让你活更久”的事情。末期的猫咪，都没有食欲。不用针筒灌食，他很快会因为营养不良去世。但大部分的灌食，很容易变成暴力对峙，猫吓得抗拒得躲在角落，饲主生拉硬拽情绪失控然后自责。临终前，本应多享受彼此的关系和陪伴，却变成更多痛苦的来源。幸亏在开始灌食前，我们学习了安宁照护的概念。佳元手巧，负责执行针筒灌食和灌食后的按摩，把握最舒服的分量和手法。而我虽然没学过宠物沟通，但好在学过教练。开始试用教练基本功聆听和直觉，去观察Cosmo的需要，在一旁指挥节奏，加油打气。他不开心了，我假装责怪一下佳元，狂夸Cosmo（当然了，也有另外狂夸佳元）；他累了，我们停一会儿帮他按摩，唱歌给他听；弄痛了，赶忙道歉；状态不好，就喂少一点见好就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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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食的时候，Cosmo都带着这个蔬菜围巾。今天本猫不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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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有喵界最高享受 - 按摩！
同时我们耐心和他约定，虽然死亡来临的时候我们会接受，但我们也会一起努力过好剩下的日子。足够的营养很重要，我们会轻轻慢慢用针筒来喂你吃。表面成果是，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天，我们的喂食都很和谐配合，他都营养充足。而内在的发现更让我惊喜，在喂食的那段时间，我感受到了和Cosmo的心流同频，就像一场教练对话里的同频共振一样。其实猫和人一样，微表情，肢体语言很丰富，包含很多信息；而他也许不能像狗狗一样理解我们说话的意思，但却很能接收到我们的语气态度。
道歉道谢道爱道别
安宁照护的另一个重要练习，是四道“道歉道谢道爱道别”。可以随时做，做很多次。这样就算离别突然到来，也把要说的都说了。对不起小时候我对你很严格，你把东西撞跌会忍不住打你。因为我小时候也被很严格要求，没想到长大了会这样。是你的存在让我面对突破了这一点，学会善待小动物和内在小孩。而且你没记我仇。对不起那天从肿瘤医院出来，我们没有直接把你带回家，而是还带你在外面走了一阵。外面天气很闷热，我们竟然没察觉会对心肺功能受损的你有影响，总还以为你是那只皮厚抗压的猫猫。对不起，太不体贴了。虽然你很可能会说“哎，谁知道会这样呢，我也不知道。”（基本说完对不起，就觉得，哦Cosmo应该根本没有记仇这点。为我们的脸皮点赞。）谢谢你总是那么乖巧体贴。1岁后从不破坏东西，桌上放满了东西你总是会绕开所有。我们睡觉时你要过河，你都会算好距离确保跳过我们的身体，不踩到我们。肚子饿但我们还睡着你会静静等待，等到我们翻身发出声响，才出声叫我们。谢谢你教会了我，什么是有边界的爱。你不是那种外人以为“高傲不理人”的猫。你在意关心我们，喜欢和我们在一起，会来黏人求抚摸，会来眼神交流说话，喊你总是会偷偷回头观察一下，按摩总是一脸陶醉积极回应；但你也很独立，有自己的世界，想在床中央躺一天就躺一天，也从不打扰我们工作，不挑人不挑食，出差把你送到酒店你总是吃好睡好和工作人员相处好。你总是直率提出需求，但也会观察体谅我们的情况。谢谢你陪我9年，给了我无条件的爱。9年发生了很多事，搬了很多次家，成长了很多，你都默默见证。无论我们做到怎样，你都觉得很好。我们很爱你。你知道的。你的存在就很美好。我们不知道剩下在一起还有多长时间。是一天一小时，还是有奇迹有几年。但我们会一起珍惜认真过好每一天，尽力吃好睡好。当死亡真的来临时，虽然不舍，我们会接纳。我们知道你很勇敢坦然，你也不用担心牵挂我们。我们会想念你，在心里永远有你的角落，同时我们也会照顾好自己，继续享受生命过好日子。你是一只被爱的猫咪。死后的世界没有痛苦，很自由。而且你去到哪里，都会有很多人爱你。”
时间到了
下午Cosmo喝了一点水后，突然有些干呕气喘，我马上打开氧气舱把他放进去，希望和之前一样，能舒缓他的症状度过一关。但这次好像时间久了，依然还是有些喘。到后来，他也索性出来了，虽然继续喘，但身体放松地躺在Lego盆景旁，抱着台灯。抱了他9年，他一直圆滚滚沉甸甸的。此刻的他轻飘飘的，我已不认得了，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也许是想多了，只是默默把水盆收了起来。晚上佳元回来，吃完饭收拾好10点多，抱着Cosmo躺在沙发上按摩。这一直是Cosmo最享受的部分，这次他也一样，肚子咕噜咕噜叫得欢，抱着佳元的手臂，还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和佳元四目交投，仿佛没病时的样子。一直不喝水也不是办法。于是我们尝试用棉花攒了一点水，滴了两滴到他嘴里。他也渴了，开心地舔着。但舔着舔着，他又开始干呕了。意识到情况不对，我急着开氧气舱，佳元喊着他的名字把他抱进去。在透明的垫着舒服垫子的氧气舱，他侧卧对着我们，几秒后就去了。
离开的那天，依然是圆满的一天
到最后，他依然是那么体贴和有福。等我们都在，而且都不忙的时候，等接受完最后一次按摩后，也没有太多的痛苦，干净地去了。（书里描述各种死前可能出现的痛苦和混乱，我都做了心理准备）我们对着他哭了一会儿后，看着遗体，一阵不知所措袭来。我们住在离岛，现在半夜10点半了，会有善终一条龙公司来接走遗体吗？不接走的话怎么保存？车开不进岛，我们要带着他的遗体出岛？一着急，开始手忙脚乱捧着手机找善终公司一个个联系。同时找过去几个礼拜一直上门给Cosmo做舒缓治疗的安宁照护护士Ben求助。还好有Ben在，他告诉我们做得很好了，让我们别着急，告诉我们把空调开到18度，敷上冰，遗体可以保存24小时也不破坏。可以明天一早再决定哪家善终公司，他也有好的可以联系，他明天可以进来陪我们送Cosmo出岛，不用着急送走他。他还提醒我们，有说法断气后几个小时内，五感仍在，灵魂也会有些迷茫，不如多和Cosmo说一会儿话吧。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回到了当下。我们放好音乐，把Cosmo遗体安顿好，和Cosmo又说了一小时话，洗澡休息了。第二天，我们在休息好后，从容选了理念相合的善终公司。又和Cosmo说了一会儿话，留了一些他的毛发和指甲后。一切准备妥当，在Ben的陪伴下，把Cosmo装进平时带他出门用的宠物包里，带他出岛。善终公司的司机大叔Sam已在中环码头等候。他在后车厢给Cosmo准备了有花花和玩具的床，温柔关心了我们状态后，跟我们清晰解释接下来的流程，再三说不用担心，会好好照顾Cosmo，还柔声跟Cosmo解释接下来叔叔带你去哪里。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司机。![]()
司机给我们的卡片看了中医（我感冒后夜咳得厉害，这个中医也厉害，当晚药到病除）去了很喜欢的仿唐建筑志莲净苑，买檀香看睡莲听细雨，虽然Cosmo离开了，但今天真是充满感恩和美好的一天。感恩这一路支持我们的各个专业有爱的医生护士司机礼仪师，感恩上天给我们两个月时间慢慢缓坡哀伤，和Cosmo圆满道别，感恩我们越来越少挑自己错处，一直互相扶持，也给Cosmo最好的支持，第一次感受到，悲伤不舍眼淚，和感恩美好微笑，也可以这样同在。
这是一个，没热血和努力拼搏的故事。平时小火苗教会员们给产品定A点到B点，A点是一开始的痛点起点，B点是成长突破获得后的终点。可是这个故事的一开始，就预定了B点是死亡，甚至连过程中更高更大更强地与死亡抗争也没有。我们以前一直笑他啥都不会，核心竞争力就是卖萌，在各个舒服的地方躺，等人投喂。他就这样，好像什么也没做地过了一生，陪着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把每一天过好，然后在我们人生中的，永远留下了温暖的角落。在各个熟悉的角落仿佛看到他轻轻走过，跳跃，大爷般瘫坐，毯子般仰天躺平，瑜伽姿势舔毛；在书桌工作时在脚边蹭过，在沙发上看电视时跳上来按着手臂蹭按摩，在床上睡觉时挤在小腿后头顶上取暖，抱在怀里摇晃的毛绒敦实。这些幻觉是哀痛，也是在告诉我们说，想你的时候，你就来了。最后送上绘本作家李瑾伦，从她临终的猫猫剉冰角度写的诗。記得相愛和被愛的感覺，敞開點、自由點、輕鬆點，不要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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