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词的产生
对此,语言学家吕叔湘有过精辟的论述:
“世界上的物质,有可以计数的,有不能计数的。可以计数的,可以直接用数字来表示数量,如: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论语·述而》)。……不能计数的,如各种物质,必须凭依种种度量衡单位或方便借用的容器,才能计数,如: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史记·淮南厉王传》)……”
由此,也可以明晰量词的重要性。如果没有量词,将会出现表述不清楚的情况。比如橘子,如果想说“一个橘子”,就需要用到量词“个”;如果要表示很多橘子,则需要用量词“筐”“斤”等等,如“一筐橘子”“一斤橘子”。不然,谁能知道有多少橘子呢?
有些量词本身就具有形象性,主要以形状量词为主。比如说到“条”,头脑中马上会出现一个长条形状;说到“张”,头脑中马上会出现一个薄片状。有了量词,才能把事物的形状特征表现出来。比如“面包”,如果没有量词,我们就不知道面包的形状。而“一块面包” “一片面包” “一条面包”就通过量词十分形象地表现出了面包的特征。另外,“一层楼”与“一幢楼”,“一本书”与“一摞书”表达的意义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现代汉语中,量词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我给你一把刀”和“我给你一刀”表达的完全是两种意思。本来只是单纯地递一把刀,结果却有了伤人的嫌疑,吓到别人可就不好了。
量词可要选好,
不然真的很好笑!
一般来说,量词都有其固定的搭配对象和不可搭配对象。一匹马、一头牛、一只鸟、一本书……所以问题出现了,为啥要这么用?要理解这个问题,还是要从量词的源头入手,也就是说要理解它们最根本的含义是什么。
先从使用最广泛的“只”说起。“只”(隻)在甲骨文中的形状,代表“用手捕鸟”。《说文解字·隹部》:“鸟一枚也,从又持隹。持一隹曰隻,二隹曰雙。”所以“只”本义指代“一只鸟”。
先秦至两汉时期,“只”有表示“单个”的意思。南北朝时期开始做量词使用,主要修饰鸟类、器物等。此后其称量对象不断增多,现代汉语中,“只”可以用来指称物品,人体部位等,而且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可以用“只”作量词。
除了通用的“只”以外,一些动物还有属于它们的专用搭配。
“匹”的本义是中国古代计量布帛的单位。《说文解字》中:“四丈为匹。”所以我们可以说“一匹布”。那为什么又可以说“一匹马”呢?“匹”作动词时有“匹配”之意。后来根据“马”与“车”匹配成为“丙”(“丙”指由两匹马拉的车),以及西周的礼仪制度,出现了不同的车马组合形式,“匹”演化成为名词,指“单个用于驾车的马”。如今也有“马匹”的说法,因此我们通常说一匹马,而不说一匹牛。
与“牛”搭配的量词通常是“头”。“头”作为动物最凸显、最重要的身体部件,理所当然地成了重要的称量动物的量词。一般而言,与“头”搭配的动物都比较大,或具有“头部凸显”的语义特征,如“牛、猪、驴、鲸鱼”;如果动物的头部凸显的程度不够,就不能再用量词“头”了,如“狗、猫、鸡”就不行。(温馨提示:虽然人的头部也很凸显,但也不能说“一头人”。)
“头”还有一个引申义,这引申义是从“头”的形状引发的。“头”有点圆又有点方,但又不圆不方。因此,表示近似这一形状的东西(事物)的词就会用“头”来计量,如“三头蒜”。
量词“条”也是由名词演化而来。《说文解字》解释:“条,小枝也,从木攸声,徒遼切。”本义是指“树木细长的枝条”,后来引申出了“条令、条款”之意。
先秦至两汉时期常用“条”指称道路和长条状的带子,如:“披三条之广路,立十二之通门。”到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可以用于指称衣裙和被褥,例如:“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随着时代的发展,“条”的修饰范围进一步扩大。至隋唐五代时,出现了“一条蛇”的用法,自此,“条”可以用来修饰细长的、易弯曲的动物。随着语言的流变,“条”的包容度愈来愈高,明清时期也可修饰“鱼”“蚯蚓”等,这些用法一直延续至今。
说到这儿,大家是不是明白了,用“条”量命,也是基于长长的生命如同一条长线,有起点和终点,且是连续不断的。某种意义上,也在祝人长寿呢!
很多量词搭配都与其词源有十分深刻的联系。又如,“笔”在《说文·聿部》中解释为:“筆,秦谓之筆。”又《尔雅·释器》:“不律谓之筆。”其本义是“书写和绘画的工具”。作为量词便是从这里引申出来,用来指称字的笔画和书画艺术,其具有“可书写”的语义特征,在清代已经作为量词在使用了。
由于款项、账目也需要用笔书写、记录,在清代,“笔”这个工具用于量“款项或交易”,量词“笔”出现了新的量词义项,此种用法在现代汉语中仍然沿用,如“一笔稿费”。
《说文·支部》:“支,去竹之枝也。”其本义为“枝条”,原指竹子的枝条,后词义扩大到用于一切树木的枝条。枝条和歌曲一样均具有“连续”的语义特征,到唐代,“支”也可用于歌曲,于是有了“一支歌”。
《说文·竹部》:“节,竹节也。”其本义是“竹节”。“竹节”是竹子分段的部位,由此引申用于称量分段的竹子,再后来词汇意义虚化,用来指称分段的事物,由于“文章”也是可以分段的,所以也可以说“一节文章”,但要是说“一节命”就显得有些惊悚。
还有部分量词是由借代演化而来的,以局部代整体。如“一把刀”,其中量词“把”是“用于有把手的器具”,由“把手”借代而来。同理,可以说“一把小提琴”,因为小提琴有“把手”,而不能说“一把钢琴”。由于钢琴需要东西支撑起来,所以要说“一架钢琴”,而“一架飞机”也是同样的道理。
另外,不同量词的选择也可以表达出不同的情感色彩。比如指代人时,可以有“一位先生”“一名学生”。这里我们可以理解“位”是在某一特定场合下对别人表达一种谦敬和尊重。
《说文·人部》:“位,列中庭之左右谓之位。”其本义为“朝廷中群臣的位列”。后来含义范围扩大,作为名词指“座位”。其作为量词是由“座位、位次、位置”义引申而来。一个人占一个位次,人可称一位。但“位”也具有“有身份”的语义特征,所以在现代汉语中,“位”量人的范围缩小,仅用于具有一定身份的人。总的来说,可以说“一位老师”,但不能说“一位狗”。
“名”是会意字,从口夕,本是动词,义为“起名字,自报姓名”,后又有名词用法,量词用法发展于名词义,属于部分代整体的隐喻。
量词“名”常用于书面语体,适用于有具体身份的、具有职业性的指人名词,但一般不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名”不与泛称的指人名词搭配,可以说“我是一名军人”,但不能说“我是一名人”,这听起来好像在夸自己是个“名人”。也不与一些称谓语等口语色彩浓厚的词搭配,比如可以说“作为一名父亲”,但不能说“作为一名爹”。
另外,“员”也可以用来指人。但是其一般搭配为“一员大将”,如果说“一员大盗”的话……就还显得怪尊敬的。
当然,如果实在不知道汉语量词怎么用,那就用“个”,个体量词“个”是现代汉语里典型的通用量词,强调强个体性、完型态。“一个猫”“一个碗”“一个宝玉”“一个鬼”……谁也不能说你错了,只是语文老师可能会生气。
当人体器官成为量词
看到这,有人可能会被吓一跳。啥?器官还能被当作量词?放轻松,“一头猪”的“头”和“一屁股债”的“屁股”不都是人体器官吗?
但我们要知道,人体器官作为量词具有很强的临时性,因此这一类的量词也被称为“临时量词”,也就是说,这些都是量词的非常规搭配。
“头”除了前文的用法之外,其作为临时量词可以搭配“一头汗”,这时“头”就是“汗”的容积单位。
《说文·肉部》言:“股,髀也。”其本义是“大腿”,其作为量词时,是根据大腿的形状引申出来,具有“汇聚”之义,如“一股绳”。
“肚子”是腹部的通称,具有“可容纳”的特征。据考证,其量词的用法在元代已经出现,在早期,量词“肚子”是用来称量表示情感的词语。明清时期,“肚子”的量词用例开始增多,现代汉语中,肚子作为量词既有之前用法的继承,也出现了新的搭配。比如“一肚子坏水”“一肚子气”。
比“一屁股债”更早的说法是“一身债”,宋正受编《嘉泰普灯录》卷26《净因枯木成禅师二则》:“一身负债入黄泉。” 与“债”搭配的动词往往是“背”“负”,因为“背”“负”的对象总是在人身后。而语言中常用“屁股”指代身后。如清李宝喜《官场现形记》第九回:“怎么一署巡抚,他就跟着屁股赶来!”如今我们也会说:“跟在屁股后面转。”所以,也就有了“一屁股债”的用法。
还有 “一鼻子灰”“一口大黄牙”“一脑门子官司”等等,这些都是用人体器官作计量单位,一旦脱离了具体语境,这些量词就只能作为名词存在。
人体器官作名量词时,不能重叠使用。我们可以说“一本本书”“一棵棵树”,但是,没有人会说“一脸脸汗”“一腿腿泥”“一肚肚抱怨”(这样用的朋友真的不是在撒娇吗,宝宝几岁岁了呀?)
而且,一般情况下,器官量词只限用数词“一”来搭配。
“一”表示“满”的意思,“一身泥”就表示满身都是泥。所以搭配时不能说“三脑袋官司”“四口黄牙”“五屁股债”“六腔热血”……
另外,特定情况下,一些词语也会被“借”来当成量词使用。比如著名的《湖心亭看雪》中: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白”“痕”等字本身不作量词使用,然而正是因为这些量词的使用,使这句话读来仿佛身临其境,湖上雪景在眼前缓缓铺开,我们也能更深刻地感受到古代诗词的瑰丽美好。
量词最基本的功能为计数。但汉字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其字形结构逐渐由直观表意的甲骨文转向了抽象的笔画。随着汉语的不断发展,需要不断增加量词来满足人们的需要。有了不同的量词,就会有不同的表达效果。所以,量词是语言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能够帮我们更准确地描述世界,同时又大大丰富了我们的语言表达。
来源:国家人文历史微信公众号(作者:西洲)
原标题:为什么是一“条”命,不是一根命,一个命,一把命?
本期编辑:梁冠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