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火线》编年史(1):两本好书
第二章:《火线》编年史(2):两个坏人
第五章
我一个《太阳报》记者,怎么去做电视剧了呢?
“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到历史的行程。”
在1993年,大卫·西蒙的职业生涯无疑是丰富而精彩的。他为新书《街角》搜集到了大量的素材,还完成了电视荧幕的首秀。他写的剧本获了奖,报酬也比作为记者的薪水要高。和他一起写剧本、同为记者的米尔斯在这之后转行做了职业编剧,而西蒙则只把这次经历看成外快,仍回到《太阳报》的办公桌前,一面写《街角》,一面做日常报道。
可没过多久,西蒙便发现,自己热爱的报纸已经物是人非。
自1986年《太阳报》被收购后,几年以来,上至管理层、下至一线记者,报社又经历了两三轮大换血。在西蒙眼里,新来的年轻人碌碌无为,空降的领导不切实际,再加上曾经熟识的同事被先后裁员,让他心生去意。
他曾考虑过跳槽到《华盛顿邮报》,可他当时的编辑丽贝卡·科贝特执意留下。丽贝卡是个很好的编辑,在西蒙入行时教过他很多东西,西蒙对她心怀感恩,便也留了下来。
(后来,丽贝卡也离开了《太阳报》,到《纽约时报》去做编辑。2017年10月,由她主编的一则长篇报道,揭露了哈维·韦恩斯坦的性侵丑闻,也引发了席卷全美的“MeToo”运动)
尽管仍坚守岗位,但西蒙对《太阳报》领导的厌恶与日俱增。
在《火线》第四季里,他给一个作风粗暴、刻薄,不受众人待见的官僚起了和那位领导一样的姓氏。
(《火线》里的虚构角色查尔斯·马里莫)
然而,和《火线》里走到哪儿毁到哪儿,几乎把所有事都搞砸的查尔斯·马里莫不同,现实生活中的比尔·马里莫其实是个很不错的新闻工作者。他以前是《费城问讯报》的记者,曾于1978年和1985年得过两次普利策奖。
马里莫在《巴尔的摩太阳报》担任主编,也在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当过新闻部的副总裁,后来又回到《费城问讯报》做总编辑。
2016年,深圳大学传播学院的教授到《费城问讯报》访问,还同马里莫进行过交流。
(比尔·马里莫)
马里莫在新闻业干了这么长时间,所担任的职务也不低,就算他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也绝非一无是处的害群之马。只是他在执掌《太阳报》时,所制订的方针却未必是正确的。
马里莫对《太阳报》的总体规划,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搞个大新闻,冲击普利策”。他之所以定下这个策略,和当时的大环境有关。
在六、七十年代,巴尔的摩(乃至整个美国)的新闻业蓬勃发展,涌现出了好些新兴报刊。可到了八、九十年代,很多报纸举步维艰。就在《太阳报》被收购的1986年,马里兰州历史最悠久的报纸《巴尔的摩美国新闻报》宣告倒闭,《太阳报》的姊妹刊《巴尔的摩晚报》和《太阳报周日版》也在95年、96年相继停刊。
1996年9月,《巴尔的摩太阳报》推出了自己的官网,这也意味着传统纸媒将迎来互联网的冲击。
(《巴尔的摩晚报》成立于1910 年,而《太阳报》和《巴尔的摩美国新闻报》则是19世纪的产物)
在这种背景下,马里莫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拿奖可以提升关注度和人气,吸引更多读者,“让《太阳报》再次伟大”。
然而,奖项其实只能作为一种锦上添花,而非最终目的。马里莫对普利策奖的执念固然是想挽狂澜于既倒,但却对《太阳报》的核心内容造成了实打实地破坏:一些选题因为没有“获奖相”而被换掉;为了赶上评奖日期,有的报道甚至不够完善——这些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了西蒙的职业底线。
从结果来看,马里莫的“冲奖”路线也算不上成功。在他当主编的12年里,《太阳报》获得了三次普利策奖,这个成绩只与他来之前堪堪持平。
(《火线第五季》)
因此,西蒙虽然暂时被编辑丽贝卡劝住,但心中的不满却怎么都按捺不住,这也是后来他在《火线第五季》里揶揄普利策奖的原因。可等到1995年年底,他再也忍不了了,还是决定辞职。
这时摆在他面前的,有三个工作机会。
一是到《华盛顿邮报》去当记者,二是去《纽约重案组》剧组,因为米尔斯此时在那里当编剧,他也向剧组大力推荐了西蒙,三则是到《情理法的春天》剧组,和汤姆·方塔纳“再续前缘”。
(《纽约重案组》)
只看客观条件的话,第三个其实是最没有吸引力的:
《华盛顿邮报》不用换新的赛道,报社里也有熟人引荐;《纽约重案组》在那几年里拿了很多奖,给西蒙的工资也开得很高;《情理法的春天》的唯一优势,就是依然在巴尔的摩上班,不必搬家。
因此,西蒙打算先到《纽约重案组》写一段时间剧本,如果觉得合适就继续,否则仍去《华盛顿邮报》干老本行。但汤姆·方塔纳听说此事后,对西蒙说:“你来我这儿吧,我虽然给不了你像《纽约重案组》那么好的待遇,但我可以教你,怎么去做一部电视剧。”
这句话听起来有画饼之嫌,但方塔纳却是认真的。他在表达“怎么去做一部电视剧”的时候,还用了个当时尚未被广泛使用的词:“showrun”。
“showrun”这个词现在多以名词形式“showrunner”出现,意为剧集主管。
剧集主管是一部美剧的核心,比如文斯·吉里根之于《绝命毒师》和《风骚律师》、达菲兄弟之于《怪奇物语》、瑞恩·墨菲之于《美国恐怖故事》。一个好的美剧编剧,需要有创造力,和把创意落实成剧本的执行力,而剧集主管则要在此基础上想得更细致、更深入:要找哪些演员、请哪些导演、如何制作后期、最终呈现出来的整体风格又是什么样等等。
(举个例子,文斯·吉里根(左)在写《绝命毒师》的剧本时,就已经想好了要找布莱恩·克兰斯顿(右)来出演男主角,事后证明,这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此外,由于很多美剧是一季一季拍,一周一周播出,剧集主管还要规划好拍摄的时间。有人说,这个职位像是一个管弦乐团的指挥,确保每个人能各司其职,顺利推进。
好的剧集主管是如今美剧行业繁荣的基础,但在1995年,很少有业内人士在做美剧时有全局思维。
方塔纳把剧集主管的重要性告诉了西蒙后,西蒙答应了他的邀约。因为他确实想看看,自己即将踏入的这个行业,到底是怎么运作的,这是作为一个记者对新事物的本能反应。
就这样,西蒙再次来到了《情理法的春天》剧组。此番从记者正式转变为编剧,对西蒙来说是一次很奇特的体验:《情理法的春天》里的角色,其原型是西蒙认识的、写在《凶年》书中的警探,但在电视剧播出了几年后,这些角色形象有了和真实人物截然不同的人物弧线。
而现在,西蒙又要在这个基础上继续创作。
以这样一个微妙的角度开启编剧生涯,西蒙很快发现了这份职业和记者之间有趣的异同点:它们都是有周期性的文字工作,所写的内容弹性也都很大,既可以仅作为娱乐、杀时间的消遣,也能令人感动、发人深省。
只是记者的客观性要比编剧强,不过反过来讲,作为编剧的自由度也要大不少。
从类型上看,这部剧属于一集一案,有时也有分上下两集的单元剧,西蒙来剧组后,尝试过用不连续的几集(第四季20集,第五季第4、9、13、19集)去抓捕一个罪犯,播出时间则从1996年5月3日,到1997年4月25日,跨度将近一年。
这次尝试可以看作是写《火线》的一次练笔,在方塔纳的指导下,西蒙用五集的篇幅塑造了一个诡计多端、手眼通天的毒贩。在前四集里,他不断地戏弄警察、又逃脱惩罚,保守的NBC电视台要求他们在第五集时必须将他写死。
(《火线》第一季第二集,该毒贩的演员(图左)在《火线》里饰演了一名法医)
几年下来,西蒙在《情理法的春天》写了二十多集剧本,他的编剧能力日臻成熟,头发也日渐稀少。
(在刚进组的时候,他还没有秃顶)
除了伏案写作,方塔纳还给西蒙额外安排了三件微小的工作:到片场参与布景;充当临时演员的选角;校对最终剧本——这是方塔纳向他承诺的“教他如何去做一部电视剧”的训练流程。
实际上,对《情理法的春天》的所有常驻编剧,方塔纳都会给他们布置以上三个任务,无论编剧是否能做好,方塔纳都会让他们试一试,熟悉这些拍剧时的必要事项。
这套独特的教学模式卓有成效,不仅西蒙这个半路出家的原记者被培养成了优秀的剧集主管,其他编剧后来也在《国土安全》、《婚外情事》、《博斯》等作品中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国土安全》、《婚外情事》、《博斯》)
西蒙在剧组一直工作到1999年。这一年,《情理法的春天》在播出了七季后完结(2000年还出了一部电影版),西蒙也准备自己当剧集主管,开始做他的第一部美剧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