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纪录片的神奇之处在于，它没有苦难叙事。电影讲述了90多岁的唐人街华裔舞者老奶奶的故事，她整个人充满生命力，她就这样笑着、跳着，而观众却看哭了。作为一部院线上映的纪录片，豆瓣评分8.4，足以见得它的含金量。2018年，这部片的导演杨圆圆前往旧金山，本来是为了调研20世纪演艺史中的华人女性。调查中，她偶然遇见了“都板街舞团（Grant Avenue Follies）”，这是由一群70岁-90多岁的老年华人女性组成的舞团，片中的女主余金巧，是舞团中的一员，也是其中最年长的舞者。在拉斯维加斯的宝乐思名人堂（Burlesque Hall of Fame），92岁的余金巧（Coby Yee）穿着华丽的服饰，手执红扇，翩然起舞。杨圆圆被她的生命力深深吸引，也是在那一刻，她决定做一部纪录长片。这部影片的监制是郭柯宇，主题曲也是郭柯宇唱的。她在整个拍摄过程中见证了老人们的生命力量，也感动于那种向上生长的，对美和精神自由的向往。
成立“都板街舞团”的是一位70岁的老奶奶方美仙，起初建立这个舞团是为了帮助老姐妹走出丧偶的失落。方美仙组织起身边一帮年龄相仿的奶奶。她们来自各行各业，只有其中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年龄最大的Coby。她曾是上世纪50年代唐人街红极一时的舞蹈演员，比利时国王都去看过她的演出。1926年，Coby出生在俄亥俄州。她的父母是广东人，在华人社区开了一家洗衣店。Coby小时候就跟着父母看粤剧，虽然没回过中国，但粤剧中华丽的服饰和唱腔身段，就是她的舞台启蒙。但是那时候华人备受排挤，工作机会受限，Coby这样的女孩如果想跳舞，只能去唐人街的夜总会跳风情舞，她们几乎不可能进入好莱坞或百老汇，也没办法成为踢踏舞表演者。就这样，Coby来到了唐人街的紫禁城夜总会，成了一名舞者。她成了明星舞者，报纸上刊登的都是她的照片，称她为“中国娃娃”。但这是她退而求其次的出路，如果能选，她并不愿意演这玩意儿。她在舞台上的演出服几乎都是自己做的。作为移民，她对中国的了解其实非常有限。粤剧的华丽服饰加上父母的老照片，就是她对中国的全部认知。就这样，她设计的演出服融汇了各种亚洲国家的元素，虽然看上去不怎么“中国”，但一看就是东方风格的大融合。她就这样自己找到了新的出口。每次演出，都被她当成是自己的一场时装秀。虽然腿和肩依旧裸露，但是她层层叠叠的穿搭极有设计感，迷幻中带着新奇，她说：“你们想看我露肩膀，那我就给自己多穿几层衣服。”在影片中，导演杨圆圆说Coby就是唐人街的安迪·沃霍尔。因为她能够把各种风格杂糅到她的服饰设计中，有中国式的小立领，日式的袖子，便服用印度纱丽和摩洛哥色彩，比基尼部分又有拉丁色彩与牛仔风情。她的服饰就像她的身份，是中西方的桥梁，也是各种风格艺术间的纽带。唐人街的东方元素太多，以至于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奇妙的搭配方式，大胆又创新。Coby位于旧金山郊区的家并不大，但是像个迷你博物馆，她的工作间挂满了不同时期制作的戏服。进入她的房子，简直就像穿越到了奇幻世界。光怪陆离，但是不变的是对美和愉悦的追求。后来Coby存够了钱，直接买下了紫禁城夜总会，成为了老板。但没想到东方风格的风情舞一下子没人看了。于是她干脆就在自己的服装设计领域开始深耕，还设计出了自己的品牌，名叫“oriental occidental”东西方文化的对冲，全被她融入到衣服里。最外层是粤剧风格的披肩，往里一层是摩洛哥式的，最里层就是拉丁美洲的风格。不仅如此，她的时装还融合了越南、柬埔寨、韩国和日本等地方的服饰风格。后来她加入了“都板街舞团”，把舞团的姐妹也都打扮得很漂亮，她们全都围着羽毛披肩，穿网袜、丝绒裙、小高跟，到各地进行商演，也会在养老院、医院进行义演。从旧金山到夏威夷，再到古巴，最后跳到了中国。Coby终于带着她的舞蹈和服饰，回到了故乡。影片中还记录了Coby和爱人的浪漫生活，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却彼此吸引，互相尊重，爱情历久弥新，完全不会因为年龄而受到什么限制。丈夫斯蒂夫遇到Coby的时候，Coby已经70岁了。当时50岁的斯蒂夫是个离异的颓丧嬉皮士，而Coby的老伴刚刚去世。在舞池里，Coby的光芒瞬间吸引了斯蒂夫，后来他回忆说：“我就像个流浪汉，而她是舞池的女皇。”斯蒂夫多愁善感，喜欢爬山和户外运动；Coby每天都很开心，但不喜欢那种大强度的运动，她更喜欢穿得很优雅，待在城市里。因为知道妻子不会跟自己一起去爬山，斯蒂夫就把Coby的照片剪下来，贴在各种各样的风景照里，做成拼贴画。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出现在他喜欢的每一处了。这种孩子气的浪漫，真的是给足了对方空间和尊重。在逼仄又多彩的小房子里，他们每天相拥着跳舞、亲吻。因为这份爱情太过美好，杨圆圆又单独剪出了一部《相爱的柯比和史蒂芬》的短片，来记录两人的生活，还参加了2019年上海外滩美术馆的展览。Coby用各种各样的东方元素拼贴出她的服装，就像斯蒂夫的拼贴画，把本来不能融合的个性，通过浪漫的方式嵌进了同一个画面。多愁善感的斯蒂夫，总是流露出对死亡和衰老的恐惧；但比他大20岁的Coby却一直都充满能量和生命力，随时预备着把他从黑洞里拉出来。在旧金山的家中，Coby正在玩儿着电脑纸牌接龙游戏，斯蒂夫却在镜头前谈论死亡。他说：“当人步入老年，总会抱怨这是一段糟糕的时光，但对我们而言，却是一段美妙的时光。人生总是这么不可预期，当你去世后，当所有认识你的人也都相继去世，仿佛你从未存在过一样。这是人们在步入老年后时常会想到的，人们不想被忘记，他们想被记住，想让人生获得意义，相信许多人的人生目标里都有这样一项，希望自己的人生能真正被看见、被欣赏，而我们已拥有了这份感受，它来自你们。有一天，我们会去世，但这部电影的生命会继续。”絮絮叨叨这么一大通，一旁开心玩儿纸牌游戏的Coby却始终乐呵着。此时纪录片的神来之笔出现了：Coby接龙游戏显示出“YOU WON！”的字样，屏幕上还放起了烟花。电影里至少有两次，Coby提到了“天鹅之舞”。她说：“这是我的天鹅之舞。”斯蒂夫提醒说，那意思是天鹅在离世前跳的最后一支华丽的舞蹈。每当这时候，Coby都是调皮地笑着。在夏威夷的那场演出中，Coby没能成功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吃力地悄悄试了两次。尽管面对死亡的话题，她从来都是调侃加笑笑，但是现实的衰弱就是会来临。杨圆圆比她更担心。当杨圆圆劝她这一场不要演了，她拒绝了。她说：“我今天干一件事，就把它干好，这就是我，这样我才快乐。毕竟这是我的天鹅之舞。”这时候，杨圆圆终于明白，原来Coby早就把每一场演出，都当作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场。所以每一场，她都会身着华服，尽力对待。在纪录片拍摄完成后，杨圆圆还会和奶奶们通邮件。那天，她收到了Coby发给她的邮件，还有一个她和斯蒂夫在海边跳舞的视频。视频中的Coby依然穿着美丽的裙子，皱纹密布的手上，做着粉红色的美甲。一周后，Coby在家中离世，那段视频中的舞蹈成了她的天鹅之舞，她整整跳了一生，在去世前的一周，她都依然在跳舞。“一个89岁的奶奶很认真地安着自己的翅膀，调整好自己的服装和妆发后就安静、笔直地坐在一个角落。有的人穿着小高跟，脚都肿了。我相信她们也会觉得腰酸背痛，可是那种热情，好像把所有的困顿和疼痛都化解了。你看着她们，就觉得一切都很迷人。”都板街舞团的奶奶们，用艳丽的服饰、粉红的指甲和用生命律动的舞步，诠释了认真生活、认真爱自己的人，究竟该是什么样。她们真的不一定非得照看孙辈，她们还可以在海边跳一支草裙舞，与爱人拥吻，并在纸牌游戏中得到高分。电影上映后的一次访谈中，有观众问Coby的女儿：“妈妈有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她想了想说：“妈妈的人生应该没留下什么遗憾，她只有一件没做完的衣服。”缝纫机前那个认真制作衣服的小小身影瞬间浮现眼前，跳舞、做衣服，然后从容离开。都板街舞团的奶奶们依然跳着华丽的舞，而Coby的人生就像天鹅的羽毛落地一样悄悄落幕。她就这样从容不迫地教给你，晚年生活该是什么样。这胜于一切说教，也没有苦难叙事，但电影谢幕的那一刻，我却早已泪流满面。大家对老年女性的印象往往是“老伴”“奶奶”“姥姥”，很少是她们自己。而这部影片告诉我们：女性进入老年后，也可以有自己的爱好和事业，依然可以轰轰烈烈地做自己。![]()
作者简介：米粒妈，拒绝斯坦福offer的海归妈妈、海淀家长，畅销书作家一审：王云峰
二审：李津
三审：赵海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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