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实在没有时间去找寻供养的文辞,仔细研究绘画。我所最注意的只是从这种惨淡的幽囚以及现在保护人漠视的手中,所能救出的究竟能有多少。我引以为惊异松快的是道士对于这些唐代美术看得很不算什么。所以在第一天匆匆寻访之中,我便能够把可以携取的最好的画选出放在一边,“留待细看”。
到了这一步,热烈的心情最好不要表露得太过,这种节制立刻收了效。道士对于这种遗物的漠视,因此似乎更为坚定一点。他显然是想牺牲这些,以转移我对于中国卷子的注意,于是把放在杂物堆底下的东西一捆一捆地很热心地找了出来。结果甚为满意;在那些残篇断简的中文书中,所得显然为世间性的文书愈来愈多,常常附著年代;纸画同雕版印刷品;印度字的小捆书页,残画丝织物等,明明白白都是发愿的供养品。因此蒋师爷同我自己在第一天一直工作到天黑,没有休息过。
当时最重要的工作是把王道士对于流言的畏惧心情除去。我很谨慎地告诉他说将来我要捐一笔功德钱给庙里。但是他一方面惧怕与他的盛名有玷,一方面又为因此而得的利益所动,于是常似徘徊于二者之间。到末了我们成功了,这要归功于蒋师爷的谆谆劝谕,以及我之再三表露我对于佛教传说以及玄奘之真诚信奉。
到了半夜,忠实的蒋师爷自己抱着一大捆卷子来到我的帐篷之内,那都是第一天所选出来的,我真高兴极了。他已经同道士约定,我未离中国国土以前,这些“发现品”的来历除我们三人之外,不能更让别人知道。于是此后单由蒋师爷一人运送,又搬了七夜,所得的东西愈来愈重,后来不能不用车辆运载了。
经过这几天忙碌的工作,于是堆积在顶上的一切杂卷子全搜尽了,此外还选了一些非中国文的写本、文书、画以及其他有趣味的遗物。然后转向藏有中文写本卷子缚得很坚固的地方进攻。这种工作麻烦多端。仅仅把整个塞满了的屋子清除一番,便足以使结实大胆的人生畏,何况道士。这要好好地对付,给以相当的银钱,才能消减他因胆小而起的反对。
后来在这些堆积的最底下又发现一些各种各样捆扎的卷子,于是努力得到报酬了。因为上面压得过重,不免有破裂之处,我们在这些珍贵的遗物中又发现一幅很美的绣画(参看图 89)和一些古代织物残片。把几百捆写本匆匆检察一过之后,又发现若干用印度字和中亚文字写成的写本,掺杂在中文卷子行列之中。不料道士忽然悔惧交集,于昨夜将石室所余宝物一切锁闭,跑到沙漠田去,于是我们这些搜寻便无法完成。但是那时候我们客客气气约定的那些“选出留待仔细研究”的东西已经大部分安然运到我的临时仓库了。
所幸道士跑到沙漠田去,得到充分地保证,我们友谊的关系并未引起当地施主们的愤怒,他的精神上的声誉也未受损失。他回来的时候,几乎立即承认我所作把这些幽闭在此因地方上不注意早晚会归散失的佛教文献以及美术遗物,救了出来以供西洋学者研究,是很虔诚的举动。因此我们立约,用施给庙宇作为修缮之需的形式,捐一笔款给道士作为酬劳。
到最后他得到很多的马蹄银,在他忠厚的良心以及所爱的寺院的利益上,都觉得十分满足,这也足以见出我们之公平交易了。他那种和善的心情我后来又得到满意的证明,四个月后我回到敦煌附近,他还慨允蒋师爷代我所请,送给我很多的中文同吐蕃文写本,以供泰西学术上之需。16个月以后,所有满装写本的24口箱子,另外还有五口内里很仔细地装满了画绣品以及其他同样美术上的遗物,平安地安置于伦敦不列颠博物院,我到那时才真正地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