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31日,由澳洲新艺术联合会和Rockdale图书馆联合主办《战争的距离 ——浅谈纪实摄影》讲座在悉尼Rockdale图书馆成功举行。讲座由澳洲新艺术联合会秘书长、《大地留印》系列丛书主编唐培良先生主持,澳洲华裔艺术家张仲衡先生主讲。
主持人向大家介绍了张仲衡先生,他说:
“ 张仲衡先生是澳洲知名画家和摄影师,他的画追求思想内涵,有很强的震撼力,他的摄影作品追求真实并赋予内涵。他喜欢旅行,他的纪实摄影别具一格,那是因为他常常深入世界一些底层平民地区,真实记录那里的生活,那里的人文人性,那里每天发生的一些事。他去世界各地旅行,行囊只有一个七公斤的包包。他旅行的目的很清楚:纪实摄影。他走过很多地方,也写过很多”游记”。他的“游记”与众不同,他的“大山大水”给人们的是苍凉,带有沉重的现实和历史感。跟着张仲衡的脚步,你会走进不一样的世界。张仲衡先生平时言语不多,但讲座时滔滔不绝,常常预定时间到了,他还只讲到“腰”,以至于需要另加一场才能完成他所需演讲的内容。今天,张仲衡为这次讲座准备了三个月,他一进场所就说,今天会把控时间,在预定的时间内讲完。”
张仲衡先生确实在预定的时间内讲完的他要讲的内容,为了便于大家了解讲座的内容,我们把张仲衡先生精心准备的讲稿和图片分享大家:
我今天用一个短暂的纪实摄影经历和大家分享一下纪实摄影和战争两个看似不相干的事情。
首先我这不是学术讨论,也不是战争或政治评论。这只是稍微偏离我们日常生活之外的事。
摄影可能是现代人每天都会涉及的,但战争则是在新闻中的,或者遥远的事。现在有两场战争正在进行着,还有一场可能性的战争正在酝酿中。当战争开始时我们关心战况,我们关心死伤多少人,战争打到到哪里了等等。可是不多久,我们就淡漠了,忘记了还有许多人受着战争的蹂躏。為什麼?因為戰爭离我們很遠,因为没有亲友在战场上。有人说当下的两场战争是一战和二战的烂尾战,似乎有一点道理。其实,我认为很多战争的爆发更应定性为野蛮与文明的冲突。有战争就有正义与非正义,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不是理解和解决战争的逻辑。我们都会谴责侵略,我也谴责挑衅,因为挑衅会导致战争。
战争终会过去,留下的是伤痕,就像这张照片。
战争终会过去,即便留下了多少伤痕,也会被时间冲洗。这世界上的事情都在改变,都会消失,什么是永久的证据?证明一个事情的存在?文字,史记。它们曾经是,现在可能还是。但现在最直观,最有证据力度的应当是照片。照片所具有的直观、形象、现场性是文字所缺乏的优势。有句很牛的话是:有图为证。这个有图为证甚至被人用到极致了,从旅行到此一游至送快递,做装修,扫马路都要拍照有图为证。我们今天谈论照片或摄影几乎像饭后散步一样随意因为数字化普及,攝影似乎早已不是專業獨享的高大上了,而且成为最大眾化工具和娱乐的事情。很多人甚至不再把摄影视为一项专业或独立的艺术。但是有没有人想过现在大学里依然有摄影系,依然有导师在带领探索摄影。这或许说明拍照不仅仅是对着被拍物按下快门那么简单。从纪实摄影人的角度讲,拍照片不仅仅是记录和呈现,还有很重要的是拍摄经历和拍摄时的心路历程。我知道以战争为题材的摄影或电影已泛滥到让我们麻醉了对战争的感觉,总认为战争离我们很远,好像炸弹没有落在身边,战争基本上与自己没有关系,甚至有人还幻想象过战争的浪漫。现实中,战争是残酷的,它摧毁的不仅仅是生命,环境,建筑,还有人性。战地黄花并不是芬芳的。我遵从纪实摄影的法则之一,即 “提出问题,不予答案。” 我只是呈现部分现实中曾经发生并暂时存在的事物,让人们根据自己的经验去体会,判断或解读。 我把这组照片名为“战争的距离”是因为我在那段时间里,我感觉不到战争的距离。
2015年我去中亚旅行,遇到了过境困难。我的行程是两个月,其中计划用两星期通过陆路穿过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然后入境哈萨克斯坦。可当时中亚几个国家之间的边界纠纷引起地方战争导致我无法从乌兹别克斯坦过境去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坦,我坐车尝试了两个口岸没有成功,我在乌兹别克斯坦的签证已是最后一天,而哈萨克斯坦的签证还需要两个星期才可以入境。
如此造成我必须离开中亚两个多星期,我查了一下周边的免签国家我都已经去过了,于是我临时决定去东欧的波斯尼亚,去看看当年瓦尔特保卫的萨拉热窝是什么样,然后再去克罗地亚。
很幸运我买到了从撒马尔罕经伊斯坦布尔去萨拉热窝,回程时伊斯坦布尔直接去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萨拉热窝是座挺不错的而且不大的山城,城中的建筑混合着拜占庭,伊斯兰还有苏维埃风格。和许多东欧国家不同的是规模都小了很多而且很整洁干净,到处粉刷一新。
两天的街拍我感觉已经够了。于是我穿梭于大街小巷寻找当地的涂鸦,涂鸦是我各地旅行必定的拍摄项目。当我在一个墙角拍一只狗的涂鸦时,我发现了墙上有很多弹孔,而且因着我注意到了,我发现的越来越多。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波黑战争遗留的痕迹。有句俗话说巴尔干是欧洲的火药桶,我闻到了这味道,加之前面因中亚地方战争给我造成的困境,这引发了我一个想法,以波黑战争遗址为题材拍纪实摄影。
过去我在讲街拍时曾讲过街拍的专题和临时专题摄影。还有一个涉及到的是旅行。我们旅行目的地绝大多数是精彩缤纷,高潮迭起。但也难免有时乘兴而去,却发现索然无味,特别是手持相机看不到理想的目标。这时我的经验是找一个临时的主题。
这次就是一个临时的专题摄影,开始我把这个主题为《战争遗址》,是后来才改为《战争的距离》。在我询问哪里有更多的战争痕迹时,有人给我介绍了莫斯塔尔这个城市。
我取消了去克罗地亚的计划,为了能在莫斯塔尔多逗留一段时间。
莫斯塔尔是波斯尼亞黑塞哥維納西南部一座很有特色古城,波斯尼亚族与克罗地亚族还有塞尔维亚族混居于此。波黑战争期间,莫斯塔尔一度成为最激烈的巷战战场。
拉锯般的巷战发生在城中所有的大街小街巷里,城中的每一座建筑都是弹痕累累,战争摧毁了全城大部分公共建筑物。
临行前我希望从网上查到我将拍摄的方位,路线等等。但是一无所获。很幸运的是,在去莫斯塔尔的巴士站我认识了斯蒂夫,一位商人,经常去中国进货。一路上他给我讲述了很多战争的经历和故事。
到莫斯塔尔后他又介绍了尼古拉·科斯维奇和他的同伴,他们都是波黑战争的亲历者。
在莫斯塔尔拍照期间,是尼古拉带领我去了很多少有人去的巷道,场地,遗址,拍摄战争遗留的惨状。
最重要的是他讲述了他的战时经历。他说战争开始时,二十几岁的他和他的同伴很兴奋,他家里曾经有把手枪,但从不敢射击,而那时候他有一次拿着枪朝天开枪,晚上和朋友在街上转来转去,充满了昂扬斗志。很快战争就爆发了,他卷入了真正的战斗,战争的残酷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说开战不久他的姐姐就死了,很快他的父亲死了,他的朋友死了。他感到像发疯一样,越过河,在熟悉的街道,朝着熟悉的房屋的窗户里射击,甚至射向曾经熟悉的人群,因为战争使他们成了敌人。
他说他真的没想很多为什么打仗,而且有信心以为很快就会战胜对方,战争就会结束了。可是战争越来越惨烈,周围的人死的越来越多,他们晚上要东躲西藏的睡觉,他担心他的母亲,他感到恐惧,他恐惧这场战争到他死是否会结束,他说他当时认为自己很难活过那场战争。
有次他和同伴刚刚在一间房子里隐蔽好,房间的另一半一下爆炸了,同伴负伤还不敢叫喊。他带我去半山上看他们藏身的教堂,打的最惨的商场,还有他朋友的房子。
市中心内雷特瓦河上的莫斯塔尔古桥已有千年,桥的两端矗立着高高低低的古老的石屋,是中世纪遗留的建筑。这桥是这个城市的象征。
桥的西边住着信仰天主教的克罗地亚人,而东边住着信奉伊斯兰教的波斯尼亚人。
战争初期波斯尼亚和克罗地亚人一同对抗塞尔维亚,后来战争在波斯尼亚和克罗地亚人之间打起来了,这座桥被炸毁了。炸桥一定是阻挡对方的进攻,隔断两岸的联系。
这场战争在这座城市所有的大街小巷,在亲戚之间,在朋友之间残酷地持续数年。
什么是战争规则?战争期间轰炸平民居住区违法吗?《日内瓦公约》不是每个参战者知道的。
其实无论100年前1000年前还是当今,战争一旦进入巷战胶着状态,攻击目标的合法性早就顾不及了。
波斯尼亚并不大,当时480万人口中,28万人战死,伤者无数,近十万妇女遭到强暴,有270万沦为难民。
尼古拉·科斯维奇对我讲他对那场战争的感触是他从没想到是那么突然,那么残酷,那么近距离的爆发在身边。至今他都无法相信他自己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疯狂,他说他已失去了人性,人性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会动摇的。
至今他都无法相信他自己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变得那么疯狂,他说他已失去了人性,人性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会动摇的。二十年了,他仍然无法正常地到河的对岸。
我在拍照时一直在想,这场战争有意义吗?独立与反独立。从参战的各方来看,毫无疑问都是输家。
翻看历史几乎所有的战争都是因某些人的个人意志引发的,而代价则是大众老百姓付出的。我們在一起三天的時間,最後我問他,如果戰爭再一次發生,你會怎样,他毫不猶豫地説,他會堅決反对并呼吁阻止戰爭爆發。
1995年11月,三族武装在北约监督下,在巴黎签订《代顿和平协议》,这场战争结束了。但是留下的伤痛,满目疮痍依然在,还有失却的人性。
因为我有了前面那段拍摄经历,再拍街景时我的心情和关注就不一样了。我看他们的表情,总想从他们的神态里看出什么,我对这个城市有另外一种情感。对于生活在那里人民,没有胜利或失败,有幸的只是劫后余生。我和他们一样感觉到和平是如此珍贵。
现在让我们回到纪实摄影。这个世界充满了矛盾,争斗,地缘政治,我们就让艺术净化我们的灵魂。纪实摄影是艺术吗?有人说不是,我说纪实摄影当然是艺术。我认为纪实摄影是一种强化人们对事物的记忆和认识的方式,也是一种创造性的艺术形式。摄影师运用一种摄影语言,一种美学形式,记录和讲述故事。
什么是纪实摄影,就是记录社会现实,特别是即将消失的社会现实、人类生存状况,真实而且无偏见的,具有文献价值的摄影活动。
有人说纪实摄影是被凝固的历史瞬间,是社会的“第三只眼”。记录并见证着人类在发展的过程中的好与坏,成功与不足。摄影把无数瞬间串联起来可帮我们更靠谱地回望历史。
其实拍任何事物都可以是纪实,关键是怎么拍。不仅仅是人文,拍鸟拍植物拍地貌风光。我认为最好的范本是国家地理。
纪实摄影要有明确的主题,是有计划地拍摄行动,最后要有较完整的呈现。
纪实摄影的核心之一是捕捉现实世界中发生的事情,这种客观性是纪实摄影的基础,因为它旨在呈现真实世界的片段。比如战争、自然灾害、社会问题、人文关怀等,摄影师通过镜头记录下这些不可回避的事实。然而任何主题决定都是摄影师作出的,摄影师的思想和理念是影响他们选择拍摄主题的最重要的因素。不同的思想会导致摄影师关注不同的事物,时间,地点,事件也都不过是外部因缘。
尽可能地了解拍摄主题,尽可能地准备和策划是纪实摄影必定做的。要付出时间与被摄对象建立信任,深入到被拍摄的环境中,观察,感受并记录发生的事情。对所拍摄的主题或事件进行较为全面和细致的展示。这种呈现方式可能是单一的瞬间抓拍,更多的是多幅作品涵盖了事件的背景、过程、参与者、环境等多个方面,提供了一个较为全面的叙事,完整的呈现。使观众能够从照片中获得较完整的信息、能更深入的理解和感受。
一组已经消失的古陶瓷村落纪实照片,村里家家有很高的窑炉,所有的墙壁都是用烧坏的陶制品建造,遗憾只留下了图片。
什麼是好的紀實攝影?
好的紀實攝影要具备‘真实性,思想性和文献价值,具有独特的审美属性。
什么是有独特的审美属性?是糅合在真实,叙事,情感之中的微妙的表达。纪实摄影的审美属性的确是很微妙的话题。我总感到我们对记实摄影审美属性的理解影响了我们对记实摄影的总的认知,包括观看和实践。
我们讲审美大都是形式上的,表层的美感,通过视觉效果容易被人立即感知和接受并达到感官上的愉悦,不需要深层次的情感投入或思想参与。而纪实摄影的审美不在于刻意的形式和艺术化处理,而在于它能够真实、深刻地呈现出人,和事物在特定时间和空间中的状态。真实能够揭示出事物的本质和深层含义,帮助我们更深入地认识世界。如果我们能够在这个过程中理解和觉悟,就会激发出我们内心和思想上的美的感应。
纪实摄影最被认可的是富有情感的真实表达,纪实摄影的美,因为它能够通过视觉语言,传递出一种深刻的道德感和人性关怀,这种超越了表面视觉效果的深层次美感,使得纪实摄影作品具有了更为持久和广泛的影响力。
人性的涵义是纪实摄影审美最重要的元素。我们对他人痛苦的理解和关心,我们挣扎或自我反省,这是一种品德,这种品德通过我们的作品表现出来,会成为一种美学张力。 什么是美学张力?就是打破平庸,这种张力不是直白的,不是漂亮的,是一种引人入胜的复杂性和深度。能让观者在视觉、情感和想象上都能获得丰富的体验。美不是视觉独享的,美还是体验的。
去印度前恶补了十部印度电影,其中一部是「贫民窟里的百万富翁」引发我去探究和拍一下贫民窟的想法,在孟买,在德里,还在加尔各答特丽莎修女的救助中心做了几个小时义工。这期间我发现这里的贫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远不是几幅照片能说明的。
批判性的作品是纪实摄影最大量呈现的。环境,人性,战争,以至于日常生活。揭示社会问题,挑战主流叙事。纪实摄影的批判性不仅仅是社会或政治层面的,使读者感受到我们生存环境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批判也在美学上具有重要意义。它通过某种视觉表达,使得批判性思考与美学体验交织在一起,艺术只有自我批判才能超越自己。这批判可能是对事物习惯看法的反思,或习惯表达形式的改变。比如尝试改变传统表达,采用粗糙、不加修饰的手法,以强化图像的真实感和冲击力。
悲剧情怀是美学意义上的最高属性,这早在两千年六百年前就被认可了。 文学家比艺术家更早认识到并实践在作品里。 作为摄影就更晚了,但反应悲剧情怀的摄影会更直接,更真切更展现和叙述。我绝不希望悲剧发生,但悲剧不会因我们的意志而不发生。悲剧情怀是纪实摄影中崇高和深刻情感的美学属性。它的美学价值在于它能揭示人类存在的脆弱性和无奈,从而产生深刻的美学体验。前面也讲过,审美不仅仅是指美丽、和谐或愉悦的视觉体验。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审美价值可以包括对感官、情感和思维的深层次触动。因此,即使是呈现痛苦和黑暗的影像,也可以具有某种审美价值。从另一个监督讲展示悲剧会令人反思,修正个人或社会的准则,它的情感力量不仅仅是美学意义上的,也是巨大的甚至是无限的社会力量。如:一幅「越战女孩」引发了反战浪潮, 「 海滩上的叙利亚难民小孩」影响了欧洲难民政策的走向。
人在审美属性的情感特质是天然的,与生俱来的, 不同的是有人更敏感,更强烈,他们有内心情感的呼唤,有追随情感的脚步。可多数人需要启蒙,什么原因?审美是主要原因,是审美的局限性。还有惰性的问题,审美是需要超越我们的日常经验的,超越我们习惯的,极其共性的审美模式。我觉得有些意识形态改造真的厉害,甜蜜的和谐,共产意识,现实主义,权力美学。它禁锢人的思想,局限人们的审美活动。这个局限久而久之变成了我们自己的审美惯性和惰性。
我认为纪实摄影是一项非常好的认识和激发审美的活动,会进入一种更高的精神或情感境界。这种超越性的美能够引发深刻的思考、灵感或心灵的升华。
有人说:“在纪实摄影活动中,淡化了艺术,美学意义就更强了。”我不这样认为,这是把艺术和唯美主义混为一谈,就像把美同义与漂亮。艺术和美学意义绝不是对立的。艺术和纪实摄影作品的审美原则都不是漂亮与丑,不是均衡对称,不是色彩和谐等等所能阐释的,不是单纯的视觉体验。杜尚的小便池美吗?基里科的肖像漂亮吗?它们的艺术价值和意义是什么?是因为他们独特吗?或许是,独特仅仅是形式,真正的意义是改变了人们对艺术的观念。它告诉我们的不只是一种形而上的艺术概念或美学属性,更是告诉我们应如何思考事物存在的意义,以及我们与这个事物的关系。古陶瓷村对某些人而言很独特,是一种经济环境,民间经验,经过时间的陶冶的产物,有独特的历史价和值审美价值。但是对当地人而言一点也没有独特。他们认为是一种被迫的选择,更别提审美了。他们希望整整齐齐的现代化新农村。村书记需要政绩工程。于是这个村落就像当初北京的老城墙一样消失了。什么是美,怎样判定审美价值。这个价值是纯精神的还是可以转换的物质上?一方面事物都有各自的审美属性,一方面我们是否看到,意识到,感受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观,而且我们都相信我们的审美意识在与时俱进。但是不一定反映在我们的艺术活动或现实生活中。美不仅仅体现在视觉上,形式上;美也体现在作为上。我们知道都江堰的回民街遗址的珍贵和古老沧桑的美,但是我们更愿意呈现成都宽窄巷子的那些仿古新建筑。 当梁思成和林微音为古城墙跪下时,不仅仅是因历史遗址,还有他们内心对那遗址与这片古老大地共存所生成的那种如同生命链接的情怀。古城是美的, 情怀和无奈的跪下是一种凄美。
所以审美不是高低,所谓启蒙是开启我们内心某些原有的情感,从单一的审美认知进入多层次或多维审美认知层面。 我们的审美一直接受着所谓正面,所谓积极的伟光正教育,近些年又重新延承儒家思想的中庸伦理,审美上追求外在美与内在修养相辅相成,而这修养是不偏不倚,注重适度和平衡。我们可能认为世道艰难,人生不易,不希望面对太多的苦涩,多一些赏心悦目岁月静好。期望让美好洒满人间。于是我们的摄影风格力求向观众的喜好靠拢,摄影作品高度和谐,统一。有时想想很可惜八十年代初 “四月影会”那种破土的感觉。
照片只是历史的某个瞬间,是世界的切片,而且是主观的切片,是摄影师选择的瞬间。这个瞬间包含的是什么?是一个什么样的脑袋支配着按下的快门?有很多前辈和他们的作品值得我们学习借鉴:巴斯蒂奥·萨尔加多,斯蒂夫·麦凯瑞,布列松,这些大师们,他们告诉我们拍摄的方法。还有就是苏珊·桑塔格,她的摄影理论通过批判性地审视摄影的本质、功能和影响,揭示了摄影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的复杂性和多层次性。她告诉我们摄影是一套看的语法。告诉我们什么东西值得看,怎样看。我们细心地想一想,摄影的确是在引导我们新的视觉模式和观念。如果你是摄影人,你一定会体会到你对事物的观看和常人不同,不同的纬度和深度。因为你不只是看,你要去知道所看事物的本质。你还要把所到的看的反映在作品中,要找到最佳的视角。所以你就有了你自己看的语法。或者说这是摄影思维方式。
摄影思维方式我无法一语概论,基本上就是自己的认知,经验和对事物的判断和方法。认知丰富可以更快更准确的看透事物的本质,更好的选题,取景构图。也会对同一个事物有不同角度去理解。而这往往发生在一瞬间。为什么是一瞬间?这个瞬间是知识和经验的积累所筑成的潜意识。有人说记实摄影就是要冷静,冷血,冷处理。我不这么认为,人是有情感的,吸引我们的题材,我们的观察和拍摄视角,画面处理无不体现情感所在。是摄影师的思想决定了作品的深度,摄影师的人性决定了作品的审美属性,摄影师的学养赋予作品的价值。
作为观者在观看照片时能感受到拍者的情感吗?会有,但我想很少。记实摄影的美学源头,是要从唯美的被动审美变主动观察。如果说一幅照片的美是拍摄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这不符合艺术逻辑。真理都常常不在多数人手里,何况艺术。梵高的画好不好?表现主义绘画好不好?肯定不是每个人都看好。桑塔格对摄影中观看还说过 “多数人不想透过影像去进行观察,而只是透过影像去观赏” 很简单很透彻,观赏者多是带有某种欣赏模式去观看,这个模式往往是大众的,习惯的,这模式会限制观者的思考。另一种观看是透过照片的表象去思考作者的意图,情感和语境,是在更宽泛的领域里得到理解和认知。这告诉我们,任何作品,特别是纪实摄影作品都无法令摄影人完全认可,或者需要时间,或者需要契机。拍摄时要认定自己的感受,自己的理解,在实践中逐渐形成自己的风格语言。
纪实摄影的视觉语言实践
摄影进入到数字时代,技术不再是决定摄影创作的决定因素, 现在即便是用手机所拍的照片的质量已经相当好了。我们需要技术,但技术是工具,不是结果。技术永远服务于照片的内涵。是成就一种视觉语言的工具。是摄影师赋予作品的思想内涵决定着摄影技术的怎样运用和创作的成败。每一个摄影师拍久了就会形成自己的表达语言,形成自己的风格。这语言体现在作品的构图、光影、色彩、角度,等方面,是这些元素构建了整个叙事的成败,激发观众的情感共鸣。这些在各处已有太多的阐述,我们就分享一点别的。
1,抓住特征,典型事物。
代表性场景,典型人物,突显核心问题。
抓住“典型”在纪实摄影中具有特别的重要性,我们通过某些典型场景、人物或事件来准确体现更广泛的社会或文化现象。
客观性与主观性:在抓住典型的过程中,我们的选择不可避免地带有主观性。如何在表达主观观点的同时保持纪实摄影的客观性,是一个重要的挑战。
平衡真实性与艺术性:在追求艺术表达与真实记录之间找到平衡。虽然纪实摄影以真实性为基础,但我们在抓住典型时,可能会通过构图、光影等方式提升画面的艺术效果。
2,环境与叙事
展现环境与背景:让环境成为故事的一部分,展示人物生活或活动的背景,让人能通过作品中的环境来理解情境。例如,街头的喧嚣、在画面中包含动态元素,可以让照片看起来更有活力,给观众一种正在经历这一刻的感觉。
3. 选择近距离拍摄
人物更生动,面部表情、动作和细节,增强情感的传达。近距离拍摄自然虚化背景,突出人物或主体,突出特征。
使用广角镜头:广角镜头能够在拍摄近景时捕捉到更多的环境元素,这不仅保留了人物的细节,也将他们所处的环境纳入画面中。
4. 运用第一人称视角(场景)
模拟观察者的位置:通过拍摄角度的选择,让观众感觉自己正站在现场中的某个位置。这可以通过低角度或高角度来实现,让观众感到身临其境,而不是传统的第三人称视角。
捕捉自然互动和带入感:拍摄时利用不完整的近景,刻意把近景与自己联系起来,如有被拍人物最好不要对视,让观众感受到自己与照片中的人物同在。
费斯皮革厂Chouara皮革厂在工業化飛速發展的今天,這座染坊始終保持着傳統的手工染色的技術來加工皮革。染坊會使用鴿子糞、牛尿、石灰水等材料對皮革進行加工,使得這裏方圓百米之內都“臭氣熏天”。
捕捉真情流露:抓住能够反映被摄者真实情感的瞬间,比如喜悦、悲伤、愤怒或惊讶。强烈的情感瞬间能够打动观众。
关注细节:
不是事无巨细纪实摄影中,往往是那些被忽视的细节最能增强参与感。比如一双疲惫的手、破旧的衣物、凝视的眼神,这些细节能让观众感受到照片中人物的经历和处境,思考这些细节背后的故事。
5. 光影 没有光就没有摄影
营造氛围:
光线和阴影是塑造照片氛围的重要元素。柔和的光线可以传递温暖的情感,而强烈的光线或对比度则可以突出紧张或戏剧性的瞬间,让观众感受到情境的张力。
引导视线:
通过光线引导观众的视线,让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画面的关键部分,从而更好地“参与”到照片的情境中。
纪实摄影的道德与伦理:
我们可能认为摄影就是摄影,和伦理扯不上什么关系。纪实摄影师经常面临伦理困境,如如何在不侵犯隐私的情况下记录真实的情感和场景,或在拍摄冲突和灾难时如何保持中立和客观。这些伦理抉择会给摄影师带来心理压力,甚至影响他们的拍摄决策。
一生中,人有时会无数次站在十字路口,有时或许因为好奇被陷入无法自拔的境地。纪实摄影也常常会让人感受到痛苦,许多镜头给我们心灵带来强烈的震憾,但我们又宁愿这世界上不再有这样的镜头,我们拍摄其实就是要给了人们这样的思考……我是个悲情色彩的人,对悲剧和痛苦特别敏感。(去金川,印度贫民窟,拍钓鱼时的纠结。)
有位评论家这样解释摄影的理论问题:只要我们感到自己有同情心,我们就会感到自己不是痛苦施加者的共谋。我们的同情宣布我们的清白,同时也宣布我们的无能。
新纪实摄影。其实照片本身的真实性与观者意识中的真实性往往还是有距离的,因为观者会带着主观和经验观看和判断。
我承认 “客观的眼睛” ,但这一角色今日已逐渐弱化,PS 已经是功能很强大了,又加上人工智能。
所以纪实摄影面临着很大的挑战,因为对成像所强调的绝对客观受到异质。我们尽量呈现真实,但是人们信不信呢?还有太多真实的事物是无法用传统的纪实摄影呈现出来,或者视觉效果不理想,观众无动于衷,甚至误解,令人沮丧,我们会怀疑自己的摄影有什么问题。其实这不是我个人的怀疑,这是在上个世纪中后期摄影圈共同的问题。这是纪实摄影客观真实与期望的矛盾。
我们需要即使看得到的真实,还想表达一个曾经的真实,一种呈现超越时空的真实。我们需要视觉冲击,被感动时激发出那种情绪,并伴随着追寻艺术审美的味蕾,让作品与观者互动,理解作品的内涵。怎样把我们要表达的思想与良知融入到照片里,去经验表象之下隐藏的东西。
实际上,一张照片在本质上是永远不能完全超越其所表现的对象的,一张照片也不能超越视觉本身。
真实不真实都在我们的脑子里。说真实就真实。为了有理想的呈现,于是很多摄影人在不失所谓的真实的前提下强调风格,建立自己的摄影语言。
当然如能够把我们思考的结果延伸到画外,那就更是理想了。
上世纪中后期新纪实摄影出现了。新纪实摄影颠覆了传统纪实摄影的方式,传统纪实摄影是再现,记录存在的东西,在现有的场景中选择信息, 捕捉信息,按下快门。新纪实摄影是表现,很多是拍摄早已发生过的东西及事件。举例新纪实摄影一个方法,提取或过滤出某事物最典型的元素。
在人们的印象中,传统纪实摄影总离不开战争、冲突、灾难与死亡等沉重悲伤的话题。作品中充满了人文关怀。而“新纪实”的摄影作品与那些对于具体事件的记录或是宏大社会叙事的纪实摄影都不同,它呈现出一种碎片一般零散的图像,或者冷漠地突出某事物的特征。
当我们拍纪实摄影时,要用心,用思想去拍。还有摄影是一个极其个人化的事,如果把摄影审美和艺术联系在一起,那摄影审美必定要有情感。
暂且勿论摄影能不能改变世界,但一定会让你看见世界认识世界。就像战争不一定使人类成熟,不一定让世界变得更好但一定会改变世界。社会也是如此。成熟的社会一定是经历过动荡。思想才让人类成熟。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连串的战争史,一面是发动战争,一面是应对战争,一面是准备战争。
亚历山大从希腊一路打到阿富汗,成吉思汗又跃马挥刀杀到匈牙利。那些所谓的一代天骄值得歌颂吗?
战争的胜利方和失败方应当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未来。还是应当引起我们思考。
扼制战争当然不是我们能谈的话题,但是当我们群情激愤喊打喊杀的时候,就是推动了战争。是文明协商还是以暴制暴?一旦战争爆发面对屠杀你无法中立,中立永远帮不了战争中的任何一方。
当我在广岛原爆纪念馆时在想,若没有那颗原子弹小男孩,太平洋战争还要持续多久,我们的抗日战争还要多少年才能取得胜利?我们还要付出多少军民牺牲的代价?
若没有DD, 欧洲很多国家可能还在德国的版图之下。
今天我们在云淡风轻地争论一场战争的对与错,明天战争就可能爆发在我们的不远处。
在这些断墙残坦间拍照,我想象战争的场面,特别是站在高大乌黑随时要倒塌的残楼空架子里面,好像战争就在身边,就在墙的外面,我没想照片会有什么深远的意义,也不想把远方发生的事情呈现的观众面前来传播某种错觉,我只是本能地要做一个记录。
对我自己,对看到照片的人会有一个警醒,战争是杀戮是摧毁,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战争会爆发,可能就在我们身边。
张仲衡先生的演讲,不仅真实地记录了他在世界各地旅行地所见所闻,而他的摄影作品具有很深的思想含义和历史价值,因此吸引了很多人。澳洲新艺术联合会曾经邀请过张仲衡先生做过几场讲座,都很成功,我们还会继续邀请张仲衡先生来为我们分享他的更多的旅行经历和摄影创作经历以及他的摄影作品。
演讲者简介
张仲衡,1956年生于中国青岛。1981年毕业于山东轻工业美术学校。从事广告策划及平面设计,曾任青岛经济时报编辑,星岛日报(澳洲)艺术编辑。他的绘画与摄影多以心理情绪及反应不同视角的社会为选材。表现形式多变,强调绘画语言的多重性,以概念性强的表现主义为主,且常常将象征主义,符号以及现实主义元素运用在同一画面中。张仲衡的摄影的“记录”,也是意识和思想的延伸。每一幅图片从被定格的那一瞬间,就以他个人的视角,他的方式,他的作品的魅力向读者展现这世界上不同的故事,不同的风采。欢乐与悲情,世间百态,感受图片背后的故事和深层思想。张仲衡先生也是一位旅行家。曾与友人一起游历拉美洲诸国,合作出版《相遇再晚,也不迟》。张先生孤身深入印度内陆山区,先后写下了《阿旃陀石窟壁画》,《恒河之光》等文章,详细介绍了印度游经历。在漫游了中亚后写了《西域以西》系列文章,如《沧海桑田》《地狱之门》《东干庙》等。
编辑:唐培良
澳洲新艺术联合会是由一群居澳华裔文学家、艺术家,文学艺术爱好者组成的非盈利性社会团体,旨在为在澳华裔文学家、艺术家,文学艺术爱好者提供展示与交流平台。 澳洲新艺术联合会使用《Model
Constitution》(Under the Association Incorporation Act
2009) 作为协会章程。章程要求每个入会者必须以书面形式(包括电子邮件等电子设备)向协会秘书提出申请,提交理事会核准,缴纳年度会员费(每年$20) 后登记入册,方能成为本协会会员。会员年度会费由缴纳当天直至下一年是日,到第二年截止日后三个月内必须缴纳下一年度会费,否则,视为自动退会。澳洲新艺术联合会一如既往地欢迎新老朋友加入协会。
欢迎朋友们购买我们澳洲新艺术联合会出版的《大地留印》系列丛书。
电话:0406769889
电邮:tangpeiliang@hot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