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去的是年,跨不过去的是记忆
作者:韧之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每当时光的脚步迈进腊月的门槛,这句童谣就止不住的映入脑海。
是的,腊月一到,腊八一过,不就要过年了吗?
记得奶奶活着的时候,每当过年时总会念叨说:“年年难过年年过,一不小心又长了一岁”。
奶奶所说的那时候的年难过,大概是缘于人们物质生活的匮乏,在过年这样盛大的节日里又不得不张罗一些好吃的,从而产生的力不从心的感觉。而现在的年,已经早就变得不难过了,甚至是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相比之前“年年难过年年过”那时候的年味,现在的过年,大概就只是一个节日罢了,早已没有了那时的欢乐与流连,剩下的只有那徒增了一岁的无奈与感慨。
记忆中的过年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过年是一种期盼,是一种向往,更是一种甜蜜。过年过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亲情,是一种从早忙到晚的烟火气,更是一种期盼来年比今年更好的美好愿景。
腊八过后,每家每户就开始卫生大扫除了,民勤家乡的人们管它叫“扫房”。顾名思义,就是对房间进行全面清扫。“扫房”一般要在腊月二十三祭灶之前结束。
“扫房”当天,人们会选择天气比较晴朗的日子进行。在这一天,人们总是很早就吃过午饭了,中午的天气刚转暖,扫房就开始了。什么屋里面的毡条被褥、床单被套、沙发茶几、桌子板凳、大小柜子都要通通搬出来,就连炕上面的席子也要卷出去,真可谓是“席卷一空”。从房顶到炕上,从里面到外面,都要顺顺扫一遍,把一年来的灰尘全部扫扫掉,将一年来的晦气全部除掉,以祈求在新的一年里干干净净、平平安安。
扫房自然是大人们的事情,与我无关。但是,我却往往能从其中得到快乐。
一些自己平时找不到的东西,随着屋子里的“席卷一空”往往都现出原形。什么铅笔、橡皮、尺子、玩具等等,都在这时候出现了,它们不是藏在柜子的下面,就是丢在墙角旮旯处。最使我高兴的事情,莫过于从席子下面找到一些钱币,有硬笔,当然也有纸币,而这些钱如果不是父母亲专门藏下的,一般是不会要回去的。有时候多则几元,少则几角,这就成了我们的收获,用它买小吃或是鞭炮,大人们一般是不会干涉的。我想,扫房对于我们孩子来说,最大的意义就是能够获得一笔可以自由支配且数额不菲的钱物,这也是那时候的我对扫房赋予的最大的意义和感情寄托。
家乡真正意义上的年,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
腊月二十三,北方传统的小年,在我的家乡,又称为“祭灶”,就是祭奠灶神的意思。
大抵是对于来年丰收的祈求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家乡的人们便早早就开始着手准备着“祭灶”所需的一切物品了,以此来孝敬灶王爷,让他开心,以便“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这期间,灶卷(一种馍馍)是必不可少的。
腊月二十二的这一天,母亲便早早地开始准备蒸灶卷的工作了。制作酵母(民勤叫做酵头子)、发面、揉面、盘卷子等那些看似很难的事情,在母亲不知疲惫的手中,似乎一切都显得那样轻而易举。父亲则忙着准备蒸灶卷所需的柴火,做着蒸灶卷之前的其他准备工作。而我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忙着东奔西跑地感受着过年前的那种热闹氛围,当然,也会偶尔在蒸灶卷的时候参与其中,干些添柴加火的事情,以引起大人们的注意。
经过了一天的忙忙碌,灶卷子便做好了。祭灶这天,父亲便早早地去集市上“请”回来了灶神的画像,我们一般称之为“灶妈子”,这时候,大人们往往不会说“买”,而要说“请”,以此彰显对神灵的尊重。夜幕降临之时,父亲便将已经做好的灶卷子按照五个一份在盘子里装好,其余盘子则盛上了糖果和瓜子。瓜子是自家种植的,要多少有多少,往往也是盛的最多的东西,而水果由于是购买的,受限于经济条件,则数量比较少,种类也比较单一,无论怎样,父亲还是会尽力将“供品”的种类做到丰盛,以彰显对神灵“灶王爷”的敬重。
而所有的这些东西里面,花糖是我最喜爱的。几分钱一颗的糖,包装远没有现在的精美,味道也无法和现在的糖类媲美,通过粗糙的外皮包装就可见一斑。综是如此,我还是喜欢的不得了,往往是“灶王爷”还没有来得及品尝,而我就已经和小伙伴悄悄地尝起了鲜。原以为父亲对此事是不知晓的,但是,当我们再次来“偷”的时候,却发现,原来少了的部分已经又添起来了,才知道,父亲肯定是知晓的,不过是没有当着我们的面识破罢了。
最为隆重的仪式当属送灶神归天的时刻了,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也成了最为庄严、最具仪式感的一件事情了。
晚饭做好后,母亲便喊父亲准备“祭祀”(不祭祀灶神,我们是不能开吃的)。而父亲便将早已准备好的香和祭祀所用的纸钱摆在案头,将在一旁观看的我也叫过来,随从他一起祭祀。那时候的我尚不明白,心想,两个姐姐都比我大,父亲为何只叫我过去祭祀而不叫他们?长大了,这一切都明白了,但是,也只能是明白而已,留在心中的是那种祖辈传承下来的无奈和遗憾。
父亲双膝跪地、三拜九叩。焚表上香祭奠一切都显得那样虔诚和熟练,而在一旁的我也学做父亲的模样,只是,此时的我,也往往显得要比平时庄严,不敢有其他的举动,生怕父亲责骂,又怕引起神灵的不满。只见父亲口中念念有词,这词像是对神灵的敬重,又像是对神灵的祈求,亦或是对来年美好生活所许下的某种愿望,当时由于年龄小,也听不懂,更不能悉其意。现在的我,在每年“祭灶”的时候,也同父亲一样,口中念念有词,才明白了父亲当时的所想所念。
祭祀完毕,只见父亲将去年张贴的灶神像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放在火上焚化,口中同样是念念有词,大意好像是什么“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之类的话语,再将新“请”来的灶神像张贴上去,三拜九叩之后,慢慢地退出灶房,我也同步跟着退出来,一年一度的“祭灶”也就告一段落。
就在这一年年的重复“祭灶”中,父亲的身影渐渐淡出了,而原本由父亲来完成的那些事则换成了我来完成。父亲渐渐老了,而我也由之前让父亲“威逼”着同他完成这些事情到现在的理所当然,时间,正是这样在指尖悄无声息的流过,一年又一年,一岁又一岁,蹉跎了岁月,衰老了容颜。
“祭灶”过后,便真正开始为过年忙碌了。
其余的时间,是大人们在日渐忙碌的过着,而我最为期盼的是去赶一年中最后的一个集。
西渠镇的集市是五天一次,一年中的最后一个集市是腊月二十六日,因为是一年之中的最后一个集,赶集的人往往比较多,且大多数都来的比较早,早上十点多,街道两旁就已经摆满了各种摊点,市场内已经是人头攒动,好一派热闹的景象。
只见街道上,颜色鲜艳、式样各异的对联和贴画已经挂起来了,将平素光秃秃的街道打扮的光鲜靓丽,瞬间增添了过年的气氛。水果、干果、瓜果蔬菜叫卖声此起彼伏,景象堪比物资交流大会。市场内,有卖衣服布匹的,有卖针头线脑的,有卖床单被套的,有卖锅碗瓢盆的,还有卖酿皮、油糕、凉粉等各种小吃的。
行人摩肩接踵,人群艰难前行。有碰见熟人打招呼不走的,有购买东西讨价还价的,有驻足不前只看不买的,各色人等,参差不齐。将原本就不宽敞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市场内部,已经成了人的海洋。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置办的年货。有手提肩挑的,有绳捆索绑的,已经买好了东西的人在蠕动,费了好大劲还是原地踏步,人挤人,根本挪不开脚步。大人在喊孩子,孩子在找父母,夹杂着各种叫卖声,什么都听不见,只能不停地挥手示意,才能勉强看见个人影。前走的、后退的,东来的、西往的,人与人交织在一起,废了好大的劲才走出十来米。小一点的孩子被大人抗在了肩膀上,人人都在努力地向着不同的方向突围,大人的叫喊声和孩子的哭闹声,充斥着市场上空,不知情的,还以为始一场人口大迁徙……
在众多的年货中,鞭炮则是我们的最爱。不管怎样,即使再怎样淘气,也要让大人们给我们买一些鞭炮,常言道,不放鞭炮的年等于白过。
受限于经济条件和社会发展,那时候的鞭炮还不像现在这样琳琅满目,也没有这么多的品种和名头,最常见也最受欢迎的当属那种小鞭炮了。五毛钱一鞭子的“啄木鸟”炮那是我们的最爱,能够买上五元钱左右的鞭炮,足以让我在小伙伴面前威风一阵子了。烟花和其他种类的炮仗,一是因为不实用,更重要的是买不起这么贵的,也往往不是我们所向往的。
不管大人们在赶集的时候置办什么年货,只要我们的小鞭炮买上了,对我们来讲,一年中最后的一个集也就赶完了。回到家里,我们这些孩子们就开始享受属于我们的美好时光了。
记忆深处,那时候的鞭炮,不像现在这样一串一串地放,都是将鞭炮拆开,拿在手中一个一个地放。对于我们来讲,成串地放鞭炮,真的有些太过奢侈,还没有那么雄厚的经济实力,足以支撑我们这样肆无忌惮地挥霍。
将鞭炮拆开,装在裤兜里,用香点燃后,一个一个地鸣放,是我们孩子们的乐趣。这个时候的我们,也是那样的不讲武德。将点燃后的鞭炮投放到羊圈中、鸡舍里,看它们受惊吓后诚惶诚恐的样子,塞到墙缝处,看墙缝被炸开的样子,放到半密闭的容器中,看容器被炸破的样子。更有甚者,由于燃放鞭炮,导致火灾发生也是常有的事……这时候,也是我们挨骂和挨打最多的时候,看到大人们撵过来,惊慌失措地逃跑,现在想起来,还能笑出眼泪来。但是,往往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有了鞭炮,就差新衣服了。
每天都在期待中度过,期待着大年初一早早到来,因为,那样我们就可以有新衣服穿了。
初一早晨起床后,母亲便将早就准备好的新衣服拿出来给我们穿上,每个孩子的衣服式样可能有所不同,但唯一相同的是,都有一个兜兜,要问这是干什么的,且跟随我往下看。
吃过饺子后,孩子们便相约去走家串户地拜年了。说是拜年,其实就是孩子们一起挨家挨户地进去,向大人们问声“过年好”,之后便很自然地将衣服上面的兜兜撑开,等待着大人们将糖果装进来后,便一溜烟似地跑了。等到衣服上面的兜兜都盛满了糖后,再回到家里掏出来,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你到我家,我也去你家,其实,糖还是那些糖,只不过是得到的形式和其中的欢乐不一样罢了。吃完糖后,糖纸也是宝贝,也是舍不得丢弃的。将它夹在书中,没事的时候翻着出来看一下,就算是对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的回味与留恋。
当然,条件好一点的人家,还会偶尔奖励一袋方便面,得到这种奖励的孩子,那就是妥妥的王者,在方便面没有吃完之前,那是拥有绝对的权威,可以说是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其他的孩子们则前呼后拥,就为得到那少的可怜的一点赏赐。我现在还依稀记得那撒上调料的方便面,放到嘴里越嚼越香,真是舍不得下咽的感觉。现在,随时随地都能吃到方便面,只是,已经没有了往昔的那种熟悉的感觉了,也不是以前那种让人回味的味道了。
“爸爸,吃糖”。随着一声稚嫩地童声,我将头扭向了我的女儿,看见她手中正拿着一颗大红糖递给我,让我吃糖。“糖,吃糖”,多么令人熟悉的一个词汇,早已不吃糖的我,思绪被她带回了几十年前,那个时候,也是在春节,同样是过年,吃糖,是我们多么向往的一件事情。而现在,水果盘中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糖,但是,我却再也没有吃过一个。
是的,由于工作需要,已经居家落户到城市的我,早已没有了大把的时间和当年的兴致享受过年的时光了。城市里的年,不让放炮,没有糖吃,更没有了童年时的玩伴,对终日为生活的忙碌而辛勤奔波的我们来说,只不过是一个短暂而疲惫的假期罢了……
我顺手接过糖,顺便亲了一下她那肉嘟嘟的小手,将糖剥皮后塞进嘴里,吃着吃着,眼泪迷离了双眼。嘴里嚼着糖,想起了已经逝去几十年的过往时光,又恰逢过年,心中五味杂陈,索性坐在电脑前,写下了这篇《跨过去的是年,跨不过去的是记忆》。
谨以此文祭奠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还有那同样逝去的浓浓的年味。
壬寅年正月
图片来自:民勤融媒体中心
作者简介
王海瑞,笔名韧之。现供职于民勤县大数据中心,喜文学创作,尤擅古文,专注于民勤乡土文学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