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世名
1月10日,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简称:中国文联)第十一届全国委员会第五次会议在北京隆重召开。会议增选高世名为中国文联第十一届副主席,他的履新新标志着中国文联在新时代背景下进一步推动文艺繁荣发展的重要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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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术到管理:
高世名的跨界与坚守
高世名的研究领域涵盖文化研究、艺术教育以及策展实践。
在艺术教育领域,他倡导“以乡土为学院”、“人文科技双向会通”、“有情有义的知识”,以“无墙的学院”塑造扎根中国社会现实的“有为之学”。在中国美术学院,他先后创建了跨媒体艺术学院、创新设计学院、视觉中国研究院、电影学院、中国艺术教育研究院以及美丽中国研究院等,发起了亚际书院、人间思想论坛等学术思想平台以及“Panel 21:二十一世纪艺术/教育圆桌会议”、“中国艺术教育论坛”等艺术教育研究平台。
▲ 中国文联副主席高世名,原中国美术学院院长高世名
高世名的学术著作早已成为探讨当代艺术与社会关系的重要参考文献。他的研究领域涵盖当代艺术、社会思想、策展实践以及地缘政治背景下的视觉文化研究,为学术界与艺术界搭建了跨领域的对话平台。
▲ 中国文联副主席高世名,原中国美术学院院长高世名
在新时代文艺的激荡中,现实主义不仅是创作的基底,更是艺术家对社会、历史与自我的深刻洞察。《宽阔的现实主义——对当前美术创作的一种观察》由高世名撰写并于2025年1月5日发表于《人民日报》,凤凰艺术在此郑重推荐。本文从艺术的实践与思想的高度出发,重新定义现实主义的深度与广度,为中国当代艺术注入深远的启发与未来的指引。
宽阔的现实主义
——对当前美术创作的一种观察
文/高世名
2024年是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文艺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十周年,文艺界火力全开,全面梳理、呈现新时代文艺的创作与成就。本年度的一个重大事件是第十四届全国美展。本届美展呈现出了开放、多元的艺术面貌,不仅体现在画种和题材上,更表现在形式、语言、风格等各个方面。虽然并没有出现如罗中立《父亲》般让观众一见倾心、终生难忘的作品,但我们依然可以从许多参展作品中感受到艺术家们对时代氛围的敏锐感受力,对技法与手法的高度掌控力。
与往届一样,全国美展的基底是写实手法加现实题材,这极大地影响和塑造了美术界的主流创作面貌。然而在大量现实题材的作品中,我们却很少感受到现实主义的精神力量。这个问题不只出现在全国美展中,可以说,现实主义的窄化和浅表化,已经成为当前文艺创作的普遍问题。
“没有可能性的现实是不完整的,没有未来愿景的世界是不值得看的”。 ——布洛赫《希望的原则》
外在世界与内在世界并非判然分开的两端,而现实所意味的也绝非客观、自在的外部世界。在这个意义上,艺术是将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融为一体的桥梁,艺术家则是内与外的摆渡者。
在《无边的现实主义》的导论中,罗杰·加洛蒂说:“一个在运动、回忆、梦想、希望或恐惧中的人所看到的世界,要比一个无动于衷地透过阿尔贝蒂之窗凝视的、古典主义抽象的世界更为现实”。加洛蒂以毕加索、卡夫卡和圣-琼·佩斯为例,强调现实主义艺术家是如何通过对形象和事物的细心描摹,以及对事物之间关系的觉察和暗示,呈现出“日常事物的轮廓、隐蔽的梦想、哲学或宗教的观念,以及超越它们的愿望”。在十九世纪中叶以来的艺术史中,这种把现实主义看作“以艺术改变世界的积极思考”曾经多次涌现,值得我们不断的回顾与回收。
无论是何种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者,大都会认同一个基本观点——艺术是艺术家生命经验的凝结和投射。一个在画室中闷头创作的画家,生产出的是他这段时间生命经验的报告,那是这个人在画布上面对世界的表达,就像一滩浅浅的水洼也可以映照出天光云影。然而,那毕竟是些浮光掠影,而且若不能保持水源的鲜活灵动,这水洼就会迅速变得污浊,而污水表面上只有五光十色的油渍。让它始终保持清澈的方法是要找到源头活水,对艺术家来说就是生活。
在《个人的毁灭》一文中,高尔基写道:
“往日的作家一般都具有广阔的构思、和谐的世界观、强烈的生活感,整个辽阔无垠的世界尽在他们的视野之中。可是在现代作家那里,作为感情和思想之合成体的个性却变得越来越不可琢磨,越来越暗淡模糊,越来越脆弱可怜。作者已经不再是世界的一面镜子,而变成了一片碎玻璃。它被丢弃在城市街头的尘埃之中,再没有能力以自己的断面反映出广大的社会生活,而只能反映破碎心灵的残破的琐屑”。
在高尔基式的现实主义者看来,现代主义的个人宛如一片黯淡的碎玻璃,是孤独而疏离的存在,他要么将自身抛入城市街头的尘埃,成为海德格尔所谓沉沦着的众人或者常人(Das Man);要么摆脱外部世界和社会关系的羁绊,转向纯粹的内倾的自我,由此产生一种对现代主义文学与艺术影响至深的虚幻的个体性。
现实不是轻飘飘的日常,现实主义的现实不是孤立的死寂的存在,而是能动的,有生命、有份量的现实。现实主义不是对外在对象的复刻,现实主义也不是自然主义。对于后者来说,视野越狭窄,表达越精确,事实本身就越支离破碎,观察和理解也就越发浅薄——他们观察到的现实越具体,他们就被蒙蔽得越深。
现实主义不只是一种风格、一种手法,还是一种观念、一种态度,其背后是一种深刻的人民史观。它所展示的不只是写实性的形式面貌、技法风格,更呈现出艺术家对社会的感知、对现实的理解、对人生的感悟、对世界的态度。现实主义不只是模仿现实的形象,更要把握现实的能动性与可能性;不是提供事物和事件的复制品,而是要参与一个正在生发中的历史、正在形成中的世界。
艺术的深度就是生活的深度,反之亦然。生活之所以有深度,不只由于人从来处于历史脉络和社会关系的因缘牵引之中,还因为它总是被各种表面事实掩盖着,正如残酷戏剧导演安托南·阿尔托所指出的:“生活并非表面事实的集合,而是形式从未抵达的那个脆弱而骚动的中心”。现实主义不是模仿现实的形象,而是把握现实的能动性;不是提供事物和事件的复制品,而是参与一个正在生发中的历史、正在形成中的世界的现实行动。一切真正的艺术品都在表现自我在世界上存在的形式,同样,历史上的每一件伟大作品都在帮助我们发现现实的新尺度。要趋向于这个“形式从未抵达的中心”,艺术家不只需要去真诚地生活,从真诚的生活中发现生活的深度,而且需要不断地重新发明自己的语言,用不断更新的艺术语言照亮生活的深处,从生活的深度中发掘出艺术的深度。
艺术是新生活的一种精神准备,那新生活必定是一种“积极的生活”(Vita Activa)。为此,我们需要同时成为劳动者、生产者和行动者。我们需要比日常中的自己更接近、更具体、更强烈、更深刻、更全面、更细微地把握这个变化中的现实世界,并且创造出艺术的世界,并且以这个新世界作为折射出现实行动的镜子。在此,行动之本质乃在于一种完成(海德格尔意义上的Vollbringen),而完成意味着——把未来展开到它本质的丰富性中,即生产出来。
所以,我所谓的现实主义就是一种来自生活、为了生活、朝向生活的行动,一种贯通美学、政治与伦理的艺术生产,而就艺术而论,行动与生产,统一于实践。当然,对艺术家来说,对现实的感知、对艺术语言的探寻,最终要凝结出“艺术问题”。艺术问题是驱动艺术家持续探索、欲罢不能的创作引擎,是艺术实验的源头活水。一名艺术家到底能走多远,往往取决于他是否找到或建立起自己的艺术问题。许多著名艺术家有独特的手法和语言、风格与面貌,却终身未能找到自己的艺术问题。艺术问题不是纯粹的形式语言问题,而是从现实的机理中、从艺术史的脉络中、从生活世界的真实感觉中发展出来的。现实主义的艺术问题,就是在现实的探寻中实现自我之探寻,在回应历史中创造历史,在生活世界的表现与解释中推进艺术语言的批判和实验,因而打通内外主客,贯通艺术与现实。
为了确立自己的艺术问题,新时代的艺术家们需要进一步打开胸襟,放开怀抱,自觉承续古今中外的艺术传统和文化脉络,敢于遥想具有世界性和未来性的大命题。更重要的是,艺术家要积极投身新时代蓬勃发展的社会现场,更真挚更激烈地去生活,更深地融入社会进程。因为只有深耕社会才能理解现实,只有理解现实才会理解自己,只有最接地气的人生才最深刻、最丰满。现实是有深度的,生活是有温度的,新时代的艺术家们只有在对现实生活的观照与描绘中开启身心,贯通群我,才能创造出现实主义的广阔光谱,才能谱写出新生活的诗。
2025,二十一世纪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我们看到科学突飞猛进、技术日新月异、娱乐幻觉工业日益壮大;我们看到历史激进前行,人的发展瞠乎其后。身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随着数字智能技术和社交网络的迅猛发展,我们的生活世界正在发生深刻的变化,现实正在疾速地自我迭代。身处这持续自我迭代的新现实,艺术能否对我们的生活做出解释?能否创造出新的感性?能否触达人类的悲欢?能否寄托心灵的探寻?能否让我们在这新现实的激流中安身立命?
此刻,文艺工作者需要沉下心来,化身为这个时代最敏感的神经末梢,用自己的创作对当代中国的社会现实进行系统的研究、敏锐的感知,对我们的生活世界进行细腻入微的描述、鞭辟入里的分析。这样,艺术就不只是反映事实的镜子,更是照亮现实的灯火。这就要求艺术家们返身以诚,以自我作为方法,以艺术创作贯通群我,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把握新时代的脉搏,从时代共同的历史意识与社会感知中提炼出个人独特的现实感觉和生命经验,凝聚而为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诗。
2025年,我们期待一种更加开放、多元的现实主义艺术实践。我们相信,在二十一世纪,现实主义依然是一条具有无限潜能的宽阔的艺术道路,在这条路上——世界气象万千,一切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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