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师：如月 文：刘无敌
要不是走投无路，李瑞也不会去求继母蒋英帮忙。
前段时间她离婚了，孩子今年又要升一年级，她顾不过来，就想暂时回家里住一段时间，顺便请蒋英帮她接送孩子，当然，她不会白吃白住。
她去的时候，弟弟李彬一家正在吃饭，她期期艾艾把事情说了，李彬筷子顿了一下，低下头什么也没说，蒋英左右看了一圈，压着声音说：“这房子就这么点儿，你们来了住客厅啊，果果送学校吃饭就可以了。”
李瑞心里一阵儿难过，拼命挤出个笑容，吃完饭放下碗筷就赶紧拉着女儿出门了。
她曾经想过，事情不会如她所愿，但她真没想到，蒋英这么直接地拒绝她。哪怕她的回绝稍微委婉一点儿，她都不会这么伤心。
到底不是亲生的，但是李彬也不是老李的亲生儿子啊，当初老李对他那么好，难道他们都忘了吗？
想起老李，又刺激了李瑞心里那根柔软的神经，她忍不住抱着女儿偷偷哭了起来，老李还在世的时候，蒋英还装得挺像个慈母，可老李才走了几天，他们居然就狠心赶她出门了。
哭够了，她咬咬牙，不就是没人帮忙吗，离婚这样的事情她都挺过来了，孩子她肯定也能带好，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幸福。
她十二岁那年，蒋英带着李彬嫁过来，那些年，蒋英对她疼爱有加，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会让她和弟弟分享，常常给她买些漂亮的小裙子，李瑞曾经觉得很满足，蒋英给了她母亲的温暖。
只是现在，这温暖断得一干二净，李瑞心里难受极了。
李瑞气自己去找蒋英求助，更气的是李彬那吊儿郎当的样，如果没有他，老李说不定能多活两年。
李彬过得并不太顺利，大学毕业以后就和一群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在一起，也是时运不济，不管投资什么项目，总是血本无归。
他欠了三十万高利贷，要账的人跑到家里，老李一听这么多钱，当场晕了过去，医院检查发现是癌症晚期，没拖几天就走了。
临终的时候，老李给了李瑞一张十万块钱的卡，让她给李彬还债。李瑞转过头抹抹眼泪，老李的手瘦的只剩一层皮，她心里像刀割一样，戳得血肉模糊。
老李走后，李瑞拿着那张卡和李彬大吵一架，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个遍，李彬一直没说话，只是低头抹眼泪。
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她就记恨着李彬，如果不是他败家，老李怎么会去的那么快，走得那么痛苦，她也在这一瞬间变成了无依无靠的人。
老李要是在，还会帮忙照顾果果。李瑞的山塌了，她和李彬也生疏许多，就连蒋英都没见几次。
要不是走投无路，这次她也不会回去求助。
李瑞卯足了劲开了个小门店卖衣服，吃喝都在那几十平的小店里。她忙得要命，很多时候果果等累了就自己趴在店里的小沙发上睡着了，李瑞累的时候会想，如果她是蒋英的亲闺女，果果是不是就能过得更舒服一点。
果果上学后没过两个月就是蒋英的六十大寿。李瑞狠下心连电话都没打，都已经闹翻了，就不用装模作样孝顺那个人了。
不久后李瑞烫伤住院，是果果打的120，她们娘俩可怜兮兮地去了医院。
果果带着哭腔打电话给蒋英。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冷漠，等了好几个小时，李彬才到医院。
“姐，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能烫得这么严重，一壶水都倒自己腿上了。”李彬上来没安慰句，先教训她一顿。
“果果看着我忙，就想把烧好的水灌进壶里，幸亏我看见了，要不就是果果烫伤了。”李彬怎么能这么狠心，疼不疼都不问她一句，“你走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李瑞想爬起来把李彬打出去，也好发泄发泄心里的怒气。
李彬低着头，没敢看她的眼睛，“你也别太累了，果果先住我家，你这边自己找个护工来照顾吧。”说着灰溜溜地牵着果果走了。
李瑞想破口大骂，但是看着果果那小小的身子和眼睛里的光，她忍住了，总不能真的让七岁大的孩子照顾她吧，就算不用果果照顾，谁能送她上学？
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口袋里的钱，李瑞什么也没说。
李瑞创伤并不深，但是面积大，恢复起来还是比较久的，她找了个晚上也陪床的护工，准备打长期战。
护工终究是外人，烫伤总是会渗出体液，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给擦拭，夏天炎热，她心里害怕这样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发炎，一旦发炎，就麻烦了，自己依靠护工，又不好说的太明显。
李瑞只好这样干熬着，眼泪总是不知不觉就涌出来，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太失败了，受伤住院，同房病友都是亲戚围绕着。只有自己身边连个人都没有，老公离了，亲人也成了外人，要是没有果果，李瑞不知道自己怎么撑下去。
只有血缘联系才亲密，看蒋英他们就知道，无论当年相处的多好，始终都是外人，根本靠不住。哪怕当时像一家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真有事情不会帮忙。
李瑞身体一好，立马跑到李彬家，千恩万谢以后，把果果接回家。之前的情意都磨光了，能帮她带带孩子就很好了。
接下来，一直到果果上二年级，他们都没怎么联系。
那天李瑞正在理货，把一件件衣服取出来熨好挂在店里，李彬就来了，“姐，妈快不行了，医生的意思可以准备后事了。”
李瑞心里一惊，上次见她的时候还健步如飞，怎么这么快就……
李瑞已经顾不得之前的矛盾，挂断电话就直奔医院，在车上的时候，回忆像海浪一样扑过来，一会儿是蒋英带着李彬进门的样子，一会儿是老李住院的时候蒋英握着老李手哭的样子，甚至还有小时候蒋英给她穿裙子的样子。即使她心里再多的怨恨，这一瞬间也是无奈和痛苦纠缠着，萦绕着。
李彬是吃住恨不得都在医院里，想时时刻刻守着蒋英，一点儿风吹草动都紧张得要命，全然不像老李住院时候的样子。
李瑞心里不免感慨，到底是他亲妈，这么在意，也不知老李在天上看到这一切，会不会心寒。
但老李看不见，她也不知道老李的想法，更不会为了这点小心思再去折腾，现在这样恐怕已经是最和谐的阶段，谁都不想打破。
蒋英拉着李瑞的手，“小瑞啊，妈对不起你，没能好好照顾你，你和彬彬一定要好好相处，以后世上只有你们两个人相依为命了，你要再找个好人嫁了，别委屈自己。”
蒋英说话的时候气息很不稳了，说几个字就要休息一会儿，李瑞眼圈红了，不管怎么说，蒋英还是从小照顾她爱她的妈妈。
在这最后的瞬间，她还是期望他们姐弟俩都能好好生活。
蒋英走的时候很安详。
李瑞怎么也没想到，蒋英把房子留给了她。
“妈说你得有套房子，这样有底气，果果和你也能过得舒服一些。”李彬哭着把房产证递给她，“果果还没上学的时候妈就病了，她不让我告诉你，怕麻烦你，她怕你跟着担惊受怕还要照顾她，说想你活得开心点儿。”
李瑞望着墙上的照片，蒋英笑得很开心，一直没掉泪的她，突然就蹲下哭的泣不成声。
“爸走得时候，我忙着还债，手里一分钱没有，就想着多赚些钱给他治病，着了魔似的加班，我特后悔没在爸床前尽孝。”出殡那天，李彬哭着拉着李瑞的手，翻来覆去地说话，“我知道你恨我，恨得连家门都不来，后来你说让咱妈照顾果果，那时候咱妈已经病了，又不让我告诉你，我们只能逼你走。”
听到这些的那一瞬间，李瑞的手绞在一起，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蒋英做了这么多，自己却只是一味抱怨，她后悔极了，为什么当初就没多想一想呢。
“咱妈住院的时候，我再也不敢加班，生怕错过，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怕我现在不跟你说，你真会不要我这个弟弟。我知道我混蛋，在爸生前捅了那么大篓子，但是我真知道错了，姐。”
李瑞扶着李彬，姐弟俩抱头哭了起来，李彬纵使有诸多不对，自己也有很多错啊。
一直在心里责怪蒋英，直到知道蒋英住院，她才回想起，那天看见蒋英走路有点发颤，本想问一下怎么了，却因为蒋英拒绝照顾果果，生气地一句话都没问，如果自己能包容一点儿，是不是就能更早地找到这份浓于血缘的亲情。
她仿佛看见了小时候，蒋英站在她身后笑着说：“以后得穷养小子，富养闺女，每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人见人爱。”
那时候，每次受伤她都会找蒋英，连失恋都是躲在蒋英怀里哭，在她心里，蒋英就是她最爱的妈妈，只是后来因为父亲的死，才有了隔阂，一旦有了隔阂，就什么心里话也不肯说了。
尽管在赌气，她内心依然是把蒋英当成亲妈，只是嘴硬而已。
而她跟李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早已经比亲姐弟还亲。
这一点，她确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