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龙卧虎得觅处 “两弹一星”中大人
——记“两弹一星”中大贡献者陈达青一段鲜为人知的人生
撰稿:2003级外国语学院本科校友马琳琳
咚咚咚咚咚,伴随着一阵短促有力的脚步声,大门徐徐地被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两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身轻步健的老人。一听是如约而至的校友来访,旋即喜上眉梢,笑逐颜开——这便是中大59级化学系陈达青学长和他的爱人。9月8日,我代表中山大学上海校友会看望老校友并送达中秋佳节的祝福,登门拜会了他们二老。
1940年,陈达青校友出生在广东潮汕普宁一个农户家庭,家中共有五兄弟,两姊妹,他排行老幺。“小时候家里条件比较艰苦,父亲在我7岁半时便辞世,从此我便开始了边耕边读的生涯。”达青学长说道,“后来,我考上了高中,到了普宁五中,也就是后来的兴文中学,正好赶上这所学校创立的第一届高中,由乡贤集体筹资建造。”他接着补充,“后来大姐姐出嫁了,大哥、二哥成家后相继搬出去独立生活,三哥则去了香港谋发展,老宅子就剩我、小姐姐和四哥三个小孩,以及一个老母亲,我一个人能种五亩地!”达青学长掰出手指生动比划道,洪亮的声线和依旧颀长粗壮的手臂,不知是否便得益于青少年时期所经受的历练。
1959年,经过高中阶段的刻苦努力,达青学长如愿接到了中山大学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我没有料到我会考上,只是从小对化学这门课比较感兴趣,成绩也相对较为理想。”谈到这里,达青学长显得十分地谦虚,“我的小哥哥比我大两岁,他一开始没有考上大学,后来经过刻苦复读,终于跟我同一年,如愿考上了中大的中文系。毕业后,先是分配到《湘江文艺》当主编,而后又调回广东,到江门大学任教,他还出过两本书,主讲诗歌鉴赏和创作。”提到他小哥哥,达青学长倒是顿时显得十分起劲,语气中也充满了自豪。是啊!两兄弟一起长大,一起刻苦,一道寒窗,最终在同一年,同时考上了同一所重点大学,难道不是那个年代最美好的记忆吗?
“所以,等我考上大学以后,等于我们举家全部外迁,小姐姐随三哥到香港发展,母亲也随大姐姐到广州照看孙辈去了。”说到这里,达青学长又突然声如洪钟,补充了一句:“那五亩地,我也不要了,给公社去耕了!”语气中,仿佛依旧透露着当年金榜题名的意气风发与挥斥方遒的壮志豪情!
1964年,达青学长顺利完成了历时五年的大学本科的学习,从中大化学系毕业,并被分配到了当时的国营上海感光胶片厂工作。“那一届,分配到上海工作的同学,单单是我们高分子专业,总共就有42人之多。疫情之前,我们每年都聚会!现在还剩十几个人”。提到往昔同学,达青学长显得非常高兴。“我们那会儿,到了大三大四,学校就会要求我们‘填志愿’,第一个选项是做科研,第二个选项是做教学,还有一个选项是做生产。” 达青学长选择了做生产,所以便有了后来的这个分配路径,奏响了他在上海轰轰烈烈“干生产”的人生篇章,也为后来“两弹一星”工程的参与铺垫了序章。
“您老太低调啦!”我对达青学长说道。“我们被要求保密,因为这是一个保密项目!”达青学长显然对这段历史鲜少提及,如果不是持续耐心地细聊,可能也将错失挖掘这样一位参与了“两弹一星”重大工程的宝藏级校友。达青学长介绍到,作为中国第一颗上天人造卫星,“东方红”需要安装承载摄影用的胶片,“胶片”项目下设三个课题:感光成像、粘合层、以及多功能涂层。达青学长参与的是“多功能涂层”这个课题。这个课题攻坚的难点在于,如何研发出一种新型多功能涂层,克服既有传统染料涂层的种种缺点,使之既能防粘,又能防光,还能防静电。后来,经过刻苦攻坚,以及无数次的反复试验,我们创造性地采用了乙炔炭黑,成功地将涂层表面电阻从10的15次方欧姆,降低到10的5次方欧姆,使这个涂层从高绝缘体,瞬间转变成为一个半导体,导电能力随之跃升了一百亿倍之多。毛主席当时得到消息,非常高兴。新型涂层防粘特性强,能够有效减轻卫星在运载中的负荷。之后,新型涂层在卫星上使用的几十年间,也都没有出现过任何粘连,使用效果非常理想。“不然他们早就找我了,他们后来没有找过我,证明就没有出现过什么问题!”达青学长幽默地补充道。这也是他一直引以为豪,觉得自己学有所用,付出能够体现出价值的地方。80年代以后,这个技术逐渐应用到民用生产上,比如著名的上海牌彩色胶卷和上海牌彩色电影正片上。
“那您有没有申请专利?”我好奇道。达青学长摆了摆手,名与利非他所逐。后来,出于国家建设及战略性防御苏联的需要,达青学长又被派驻河南,参与建造第二感光胶片厂,并响应当时“保密”、“进洞”的要求,在十分偏远的地区,在山洞里持续挥洒着自己的青春与热血,留下爱人与两个幼子在异乡。“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了国家!”达青学长的爱人,同年毕业于天津纺织大学的李老师在一旁感慨道。90年代后期,由于数码技术的应用和普及,感光胶片逐渐退出市场,达青学长于1997年退休。
5年的中大求学之路,启迪了往后人生;33年的上海事业篇章,谱写了天下为公;58年的上海生活经历,淡泊名利。63年,弹指一挥间!夜灯下,白发间,忆昨日。昨日是何日?访谈进行到最后,我突发奇想,抛出了这个问题。
回答斩钉截铁——昨日,便是那从中大毕业的那一日。那日,有位青年书生意气,学有所成,立于潮头,一身抱负,双目炯炯,意欲学以致用、报效国家,“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昨日,属于那位刚刚走出中大校门, 准备挥洒一腔新鲜热血的壮硕小伙儿!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白驹过隙,似水流年……转目今日,身板未若昨日挺拔,耳目不若昨日聪明,行动不复昨日迅敏,然耄耋之年,回顾一生,亦问心无愧。学有所长,学有所用,于国家民族,有大爱大义;于天地间,有凛然坦荡,倒也收获了满怀身清气正,气正风清!
末了,达青学长稍稍压低声音跟我讲,他内心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什么时候,他也可以有一个小小的机会,将这些生命的经历,分享给中大化学系,那些现在仍在读大三大四的学弟学妹们。
我拍手称赞,也提议他不妨动动笔尖, 让这段独特的参与到“两弹一星”的珍贵历史记忆,也如他所研究的胶片一般,被慢慢地、细细地描画与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