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白马晋一，文史作家，三国和西游文化研读者，代表作《三国其实是个娱乐圈》、《西游谜中谜》等。
（《脱西游的秀》系列，第204篇）
【一】
孙悟空出生之时，发生了一件奇事。
《西游记》原著开篇如是描写，“有一座花果山，山上有一仙石，石产一卵，见风化一石猴，在那里拜四方，眼运金光，射冲斗府。”
好一个“眼运金光，射冲斗府”，这大概便是古典小说叙事里的主角光环罢。这一通折腾，却惊动了金阙云宫灵霄宝殿上的玉皇大帝，只见他命千里眼、顺风耳往南天门外观看。查明原委之后，玉帝笑着对殿上文武仙官道，“下方之物，乃天地精华所生，不足为异。”
由此可见，天庭大抵存在一套比较系统的监察机制，当下界出现异动的时候，便有当值人员进行及时的反馈排查，然后生成一套风险系数报表。
譬如孙悟空初出仙石，虽然自赋神力，但终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破坏力，玉帝根据反馈报告，垂赐恩慈道，“不足为异”。也就是不加行政干预。
【二】
行使监察功能的千里眼、顺风耳，究竟为何方神圣呢？
他们的历史原型，很可能是师旷和离娄。
师旷相传是春秋时期著名乐师，因为先天双目失明，故又称盲臣、瞑臣。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或许正因为目不见物，故而对声音尤其敏感，些许的音阶变化，都能察觉得到。离娄则是黄帝时期的人物，据说他视力极好，“能视于百步之外，见秋毫之末”，也就是说，于百步之外、毫厘之间的差异，都能够分辨得出。
譬如孟子就曾言，“离娄之明，公输子（鲁班）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便将师旷、离娄同鲁班等奇能异士齐名共书了。
当然，凡人的面孔，毕竟是中规中矩的，于是民间传说里，便又添加诸多神异故事。经过累代的艺术整容，如今传承下来的千里眼、顺风耳故事也就愈加丰富起来。
譬如在同为明代出品的神魔小说《封神演义》里，千里眼、顺风耳便有了新的名字，高明和高觉。相传它们原为棋盘山上的桃精和柳鬼，能够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武王伐纣之际，曾以反面角色登场，因能及时察觉敌方动静，窥探情报，一度让姜子牙一筹莫展，后因棋盘山被焚，妖神灰飞烟灭。封神之战后，玉帝或见其有异能，便破格招至了麾下。
【三】
如果千里眼、顺风耳监察下界有异动，天庭又该如何处置呢？
《西游记》里也有这样一例。
出自于真武大帝某次同孙悟空的交谈，“我当年威镇北方，统摄真武之位，剪伐天下妖邪，乃奉玉帝敕旨。后又披发跣足，踏腾蛇神龟，领五雷神将、巨虬狮子、猛兽毒龙，收降东北方黑气妖氛。”
由此可见，但凡下界异动频繁，职能部门便会将信息上报凌霄宝殿。天庭亦会做出相应反制措施。譬如玉帝就曾敕旨真武大帝进行专项“除妖”行动，效果也比较明显，按真武大帝说法，“海岳平宁，乾坤清泰”、“ 妖魔剪伐，邪鬼潜踪”。看得出来，至少在监管区域下，妖魔不敢明目张胆地扰民。
又有一例。
取经人途径火焰山，因芭蕉扇租赁合同出现纠纷，孙悟空和牛魔王打在了一处，“两个大展神通，在半山中赌斗，惊得那过往虚空一切神众”。因如来佛祖差四大金刚相助，牛魔王势单力薄，渐渐处在了下风。正准备仓惶之际，却见托塔李天王并哪吒太子，领鱼肚药叉、巨灵神将，幔住空中，将牛魔王团团围住，道，“慢来，慢来，吾奉玉帝旨意，特来此剿除你也！”
由此亦可见，牛魔王下界搞事，闹出了大动静，“惊得那过往虚空一切神众”。千里眼、顺风耳监察到异动，将相关情况紧急汇报给玉帝。玉帝为了应对由此可能引发的群体性治安事件，故令李天王率众前来平息。按现代词汇描述，颇有些“三界维和”的意味。
【四】
有意思的是，在另一些事件的判断上，一向眼尖耳利的千里眼、顺风耳，忽然便要选择性失明失聪了。
《西游记》四十三回有这样一例。
取经人途径黑水河，唐僧先行渡船过河，却遭河妖掳走。但这河妖，却非该河原住民。这黑水河，原属河神管辖，奈何河妖神通广大，竟将府邸抢占。原来，这河妖乃一只鼍龙，西海龙王是它母舅，河神前往龙宫说理，竟被龙王一棒子给轰了出来。
按理说，黑水河的神职编制，应属天庭管辖范畴。此处发生了暴力抢夺事件，专项负责监察工作的千里眼、顺风耳，不可能不知。即便当时不知，但河神数年来一直四处申诉，寻求各级仙官出手援助，这样频繁动静，多少也有眼见耳闻。
他们为何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呢？
原因很简单，黑水河河神法力卑微，折腾不出多大动静。按河神自己的话讲，屡次申诉无果之后，曾想上天告御状，“奈何神微职小，不能得见玉帝”，一颗上诉的心便冷却了下来。
这样的小人物，一则无甚法力，二则无甚势力，三则无甚胆力，估量也折腾不出多大的事情。又何必自己找事，汇报圣听呢？退一步想，即便玉帝知晓，恐怕也是略看一眼，便将奏章扔于一侧，少刻便忘却罢。
神话里的故事，想想十分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