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那天,女儿抱回来一个大纸箱,进门就往地上“哐”地一放,我赶忙上前察看,却是一堆烂白菜——菜根带着泥,菜叶卷着边,叶面上大窟窿小眼睛,显然已被虫子捷足先登。我一撇嘴:“弄这干啥?”女儿解释:“这可是无公害绿色蔬菜,不施化肥,不打农药,别看卖相差,但口感好,吃起来是甜的!”
即便如此,外面那层烂叶子还是被我扔掉了。剥去老叶,露出菜心,里面青幽幽,脆生生,看上去确实不错。只是这么多,怎么吃完呢?干脆腌酸菜!
主意一定,立马动手。我先烧水,让白菜在开水里打个滚,然后捞出备用;再找个搪瓷盆当腌菜缸,把白菜层层码好,每层都撒上盐;最后又端了盆水重重压在“缸”上。
两周后,白菜肉眼可见地由青变黄,撕下一块尝尝,酸酸脆脆。“大功告成!”我向女儿宣布:“酸菜可以吃啦!”当天就包了顿酸菜饺子,味道还真不错。
腌酸菜的手艺我是跟婆婆学的。婆婆是东北人,酸菜腌得一绝,以往每年冬天,婆婆都会买上百十斤大白菜,在自家小院里支起锅灶,与公公联手,一个汆白菜,一个捞白菜,再把晾好的白菜整齐地码到酸菜缸里,这样的酸菜可以吃到来年春天。
除了腌酸菜,婆婆还会腌雪里蕻,用雪里蕻蒸扣肉,咸香诱人,绝对下饭。家里餐桌上,东北大酱也必不可少,当然这也是婆婆的手艺。每年夏天,婆婆买来黄豆,接着泡黄豆、拣黄豆、煮黄豆、捂黄豆……待捂好的黄豆长出细密的绒毛,便到了晒酱环节。三伏天,热辣滚烫,却是晒酱的好天气,时间就像一位魔法师,能将一盆绿乎乎的酱汤变成一盆浓稠的大酱,同时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酱香。酱晒好后,婆婆舀出一碗,锅里放油,葱蒜辣椒爆香,再倒入大酱翻炒,顿时满屋飘香。馒头夹酱,再来上一碗软糯的米粥,就是一顿绝美的晚餐。
但婆婆的手艺远不止这些。婆婆是第一代油嫂,年轻时跟着干石油的公公走南闯北,曾在四川达县住过几年。上世纪六十年代,公公所在的地质部第二地质普查大队(简称二普)在达县搞石油勘探,达县山青水秀,峡谷幽深,河流湍急,水里常有鱼儿翻跃。公公喜欢垂钓,休班时爱去钓鱼,且常有收获,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一顿鱼解馋就相当于过年。
婆婆心细,怕孩子们吃鱼扎刺,便向当地房东学会了做四川糟鱼,所谓糟,也是烂——酥烂,烂到鱼刺变软,能跟鱼肉一起吃。我嫁到婆家后也吃过婆婆做的糟鱼,做法并不复杂,鱼煎好后放入葱姜蒜酱油醋等各种调料,再用高压锅焖压,出锅便是一道酥烂可口的美味。
石油人四海为家,婆婆跟着公公,走到哪厨艺练到哪,只要孩子们爱吃,她必定设法尝试,久而久之,婆婆兼收并蓄,成了厨艺杂家,不管南甜北盐还是东辣西酸,啥菜都能露上一手。再后来,公公从二普调到五普,一家人又辗转从南方回到北方,在五普基地河南新乡扎下根来。
对许多人来说,五普是个陌生的名字,但老石油们都知道,五普曾是受地质部嘉奖的“猛虎队”,参加过江汉石油大会战,立下过赫赫战功,现更名为中石化华北石油局五普钻井公司。上世纪七十年代,五普由江苏迁到河南,因此五普大院有不少江苏人。
江苏乃鱼米之乡,水多鸭多。江苏人擅吃鸭,盐水鸭、板鸭、风干鸭都是江苏名吃,五普大院甚至还有一家盐水鸭店。我不知道婆婆怎么学会的做盐水鸭,反正每年春节回家,家里小院铁丝上一定会挂着盐水鸭。盐水鸭吃前须用温水浸泡,然后再小火焖煮,煮到筷子插入即可,待凉后捞出,一缕缕撕开,鸭肉鲜嫩且不失嚼劲,是春节餐桌上一道抢手的下酒凉菜。
湖北省地质局石油地质队是五普的前身,五普大院也有许多湖北人,邻居张姨就来自湖北,且是位土家族,土家风味的腊肉腊肠做得极好。婆婆有样学样,也做起了腊味,做腊味最关键的步骤是熏,一定要选用新鲜的松柏枝熏,熏时避免明火,靠的是松柏点燃时产生的烟雾熏制。熏好的腊肉腊肠瘦肉红润,肥肉晶莹,撩人食欲。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跟婆婆在一起,心里总会生出一种踏实感和满足感。受婆婆影响,我也爱捣鼓吃喝,尤其是腌菜,不仅跟婆婆学腌酸菜,还跟同事朋友学腌泡椒、腌泡菜、晒西瓜酱、做豆腐乳等。今年夏天,我还把自己腌的酸豆角送给朋友品尝——顺便说一句,我也是油二代,在中原油田工作生活近三十年,身边同事朋友也像父辈一样,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石油人。
如今婆婆走了已经十年有余,每每想起婆婆,不由怀念过去的时光。想起那时过年,总有吃不尽的美食,过完年返回油田,婆婆又是菜又是肉,左一兜右一兜,一定要将我们的包塞得满满当当。婆婆的美味让我时常想起当下一句流行语:这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