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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李礼：《失败：1891—1900清王朝的变革、战争与排外》推荐序，上海译文出版社，2024年11月。
时代的肖像和蒙太奇
许知远
1893年9月13日，光绪帝批准了薛福成的《请申明新章豁出海禁折》。在奏折中，这位洋务名臣建议，朝廷应准许驻外使臣或领事，发给海外华人护照，让他们自由出入中国，并获官方保护。
尽管保护常只是名义上的，它仍意义非凡。在漫长的时间里，私下出国都是一桩罪行，即使朝廷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侨民也仍是“海外弃民”，独自承受所有的困厄。
上谕激发出一种新能量。领事馆在世界各地建立起来，一些侨领加入其中，槟榔屿的张弼士成为该地首任副领事。他祖籍广东，在南洋积累最初的财富，还是位实业救国的主张者，在烟台创办一家名为张裕的酿酒公司，这是中国第一次用工业化方式生产葡萄酒。
在《失败：1891—1900清王朝的战争、改革和排外》中，这个片段尤令我印象深刻，槟榔屿记忆跳入脑海。那是2020年2月初，一场意外的灾难正在故国蔓延，让我的旅行第一次生出某种风雨飘摇感，一种身份意识和历史情绪，陡然清晰、尖锐起来。我意外地发现，伍连德——伍氏口罩的发明人、百年前的鼠疫抗击者——正出生于此。他那本迷人自传中，记述了一个海外华人与北京权力系统间短暂的相遇，其真挚与荒诞并存。一个夜晚，我路过蓝屋，它散发出一种古怪又高雅的气息。是的，这就是张弼士的故居，其娘惹风格是镜头钟爱的南洋景观，《摘金奇缘》（Crazy Rich Asians）更把它推到全球观众的面前，在楼中穿梭时，杨紫琼的骄傲、凛冽之气似仍飘荡其中。我想象着穿戴官服的张弼士，他游走于两个世界间时的自得与焦灼。
李礼写作这些片段时可能正在维多利亚，心中或亦会萦绕某种复杂情绪。这个加拿大的港口城市，见证了海外华人世界的兴衰。在张弼士出任槟榔屿副领事六年后，康有为在维多利亚创办了保皇会，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它是一个规模惊人的跨国政治、商业组织，不停地试图参与中国的内部变革。与张弼士的帝国边缘人身份不同，康有为从中心来到边缘，一个面见过皇帝的士大夫变成了流亡者。令人惊异的是，帝国将被这种新的边缘人改变。
从夏威夷的孙文、维多利亚的康有为，再到东京的中国留学生，其异端思想与行动，最终摧毁了中心。那些常年的海外弃民，成了改变故国的力量，是孙文口中的“革命之母”。
尽管“失败”是这本书的主题，但甲午之战与义和团是1891—1900年最令人瞩目的定义性事件，各种新生事物也层出不穷，特别是1898年的百日维新，仓促、短暂且最终失败，却展现出一种意外的能量。比起一条直线，历史更似一张不断延伸之网——人物、观念、行动，构成一个个网结。在李礼的笔下，这十年充满了各种生动、出其不意的网结，精彩纷呈之间，展示了一种新的历史叙事。
在这本书中，李礼的笔触日益练达、镇定，他找到了自己处理历史的方式。它是一大幅迷你的时代群像，一组蒙太奇快闪镜头，令你对时代的多样、冲突、争论、游离，有了更亲密的感受。我期盼这个系列写作的下一卷，那是1901—1912年的中国，李礼的洞察与控制力，必将有更娴熟和精彩的展现。
注释
一种融合了中国、马来西亚和欧洲文化元素的独特文化和设计风格，“娘惹”是指中国移民和马来西亚人通婚的女性后代。传统的娘惹建筑通常是窄长形的联排屋，拥有精美的瓷砖装饰、雕花木门和华丽的窗格，内部设计常包含马赛克瓷砖地板、雕刻细致的木质家具以及混合中式和欧式的装饰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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