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师范学院文学院中文系23-3班彭雪玲散文作品《藏》
荣登省刊《春城晚报》
藏（散文）
作者：彭雪玲
凌晨两三点，周围全是各种虫子的叫声。
我一个人躺在上去下来会晃动发出咯吱声的床上，再也睡不着。我最恐惧的动物，是老鼠。我曾在白天看见过，它们有光滑茂密的毛，有一只小猫崽那么大，还把爷爷养的小猫崽吃了。此时，它们就在离我的床只有三十厘米的塑料膜上叫嚣、奔跑、打斗。塑料膜发出诡异的响动，像黑黑的长指甲在黑板上划拉，或许比那更恐怖。塑料膜是妈妈为了防止楼上的灰尘落到床上铺的，如今成为了老鼠们的娱乐场所。我用被子捂住头，还是能够听到它们炫耀、张狂的声音，甚至脑海里有了它们龇牙咧嘴的模样。我一边害怕，一边期待妈妈起来敲打塑料膜，把它们吓跑。她平时被烦得不行了，总会这样做，然而今天她并没有。
我一直蒙着头等啊等，终于听见一墙之隔的公路上有了声音。
那是汽车的声音，是摩托车的声音……太好了，天就要亮了。
妈妈到田里去了，我听见了她挖地的声音。我趴在过道边的土块上，从缝隙里看见了她宽阔的身影。桌子上有父母留给我的饭，已经凉了，还有几块腊肉。我胡乱吃了几口，将碗筷随便涮洗了几下。木门旁边有一条小道，是用石头砌起来的，这栋房子全靠了它才能在坑洼不平的农田和公路之间拔地而起。我小心翼翼地走到尽头，在房子的最边缘，蹲下。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父母劳作的动作，把心里要五角钱的念头打消。我背上布书包，走到路口，看见不远处的公路上，太阳的影子在跳舞。而这栋用土和石头堆起来的房子，完全没有得到阳光的眷顾，公路上方是长满茂密树木的小山丘，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本来属于我们家的阳光。走出去好几步，整个人笼罩在阳光下，我高兴得眯了眯眼。
我转身就走，踏进阳光和雾里。路的两旁是成排的甘蔗，长长的叶子沙沙作响。在雾里，它们是我的士兵，保护着我。我挎着我的小包，不紧不慢地走着，摩托车从身边飞驰而过，我不再走在公路上，踏在边缘的杂草里。
半个小时后，我出现在学校门口。一道大铁门，旁边铁牌上钉着“希望小学”，我在里边念一年级。我来得太早了，我像往常一样去找我的好朋友，她家就是学校旁边的小卖铺。我在外面叫她的名字，她抬着一碗盛满丰富的菜的饭跑出来，高兴地和我分享。爸爸给她买了一个新书包，是芭比娃娃的，我也为她开心地笑了。吃完饭，她妈妈给她拿了一些水果糖，也递给了我几个，我摆手说不要。妈妈不让我吃别人家的东西，我喜欢糖，但不想要，我知道为什么。
我的成绩是极好的，经常被老师夸赞，我在学校里也有很多好朋友，话很多，但是妈妈却说我性格内向，她向亲戚介绍我时都说我不爱说话。
中午我在学校吃了饭，比家里的好吃。下午放学后，我在朋友家的小卖铺玩了一会儿，就准备回家。朋友告诉我，明天爸爸妈妈将带她去赶集，问我去不去。我肯定地摇了摇头，抓起我的小包，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
天快要黑了，我开始奔跑起来。在夕阳还有一点余辉的时候，我到了家。光没有照在房子上，房子像白雪公主的后妈住的一样，散布着恐怖的气息。落在父母身上的光一点点消失，但他们依然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中的锄头。
我把书包放在爷爷以前编的竹椅上，没有去拉灯的开关。为了让我能自己开关灯，妈妈把灯绳加长，我一抬手就能拉到。今天，我没有去拉，心里有一只怪物，搅动我的思绪，忍不住想去触摸，又像害怕老鼠一样充满恐惧。
我走出木门，晚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吹得路下面的甘蔗林情不自禁地起舞、歌唱。我钻进甘蔗地，胳膊上被甘蔗叶划出了几道小痕。我不怕痛一样拼命往里钻，在一个被水冲出来的田埂处停下来，那里有一个洞，刚好我能坐进去。天彻底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手臂有隐隐的刺痛。虫子们举着喇叭，在我耳边唱着难听的歌，我闭上眼睛，甘蔗们窃窃私语，似乎在嘲笑我。
我抱紧自己，更害怕了，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在我感觉它快要冲破皮肤滚到泥土里时，我听见了爸爸妈妈的呼喊声，他们急切、焦虑地大声叫着我的名字。我不害怕了，还有点高兴。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一边期待他们能找到我，一边又不想被他们找到。我在土洞里睡着了，没有听见虫叫，没有听见老鼠和汽车的声音。直到第二天的太阳照在我的脚上，我才从洞里爬出来，穿过一大片甘蔗地，踏进了房子里。我感到有点冷，跑到自己的床上，又睡着了。
快到下午的时候，木门被人推开，爸爸妈妈的争吵声透过木板传到我耳里。他们相互责备着，最后妈妈哭了，她呜咽着说找不着我了该怎么办。我推开房间的门，走到他们面前。妈妈冲过来打我，她眼泪一直在流，和鼻涕黏到一起。爸爸责问我跑到哪里去了，他们去学校、外婆家找我都找不着。我没有说话，在他们的情绪宣泄得快要平静的时候，我说我饿了。妈妈拉开灯，爸爸出去了，木桌子上摆满了菜，还有一只烤鸭，他们把鸭子撕开，放进我的碗里。
太阳挂在对面松树林的尖尖上，房子沐浴在阳光里，一抹浅金色落在木桌子上，木板的树纹被调皮的画家上了色，倒映着两大一小三个影子。
后来我还是喜欢把自己藏起来，不过每一次父母都能很快找到我。
——原载《春城晚报》2024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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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以化人 学以致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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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彭雪玲
排版｜吕思怡
一审｜李有荣
二审｜杨飞龙
三审｜付红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