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宿命
亲爱的任何人: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融入吹过你脸颊和发丝的风,跳下金融大厦了。你们肯定没机会站在这好好欣赏这座城市。在我看来,它是惩罚罪恶的深渊,也是包容过错的天堂。我忘了,你和我大概是不一样的,我的心是肮脏的,就像身上这件被咖啡侵染的白色衬衫,它和我一样,再也无法回到纯洁的时间。金钱已经吃掉了我的脑子,我对不起所有人。所以我留下这封信,向全世界道歉。也有你,母亲,如果你能听到的话。
一
我是陈繁,是2024年,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去过七百九十三年后未来的过去人。
我曾经的职业是操盘手,股市是深不见底的海洋,我是住在海边的教练,带着家财万贯的新手漂洋过海。千百万从我指尖流过,哪怕是连手汗,都不能沾染任何一笔钱。工作五年,我以一百二十四笔十万级订单平安上岸崭露头角,距离经理的岗位只有一步之遥。在同事的吹捧和公司的礼花中,我忘记了关键的一句话,我可以成功无数次,但失误的机会,只有一次。这一次发生在半月前,一笔三百五十万的订单转交到我的手里。
我从未接过如此高额的订单,金额越高,风险越大,这是不争的行业事实。逐字阅读了这笔订单的利润要求后,当时的我,深吸一口气,仰躺在办公椅上,透过灰白色的天花板,发自内心地感谢上苍。如果接下,这将是我五年的行业生命里唯一一笔风险最低、回报最大的订单。要求单的字少得像雪山上的蚂蚁,时间一周,利润二十万,佣金加奖金十万。我抽出一张白纸,详细分配了这笔钱的用处,拿出五万用于维持渐冻症中晚期的母亲半年生命,剩下五万加上我攒下的钱,足够买一辆看上很久的二手雅阁,然后开去海边度个假。我更看重的是他的本金,三百万级的订单,如果金融圈是一片小湖,它就是丢进湖底的一颗定时炸弹,在我完成订单的那一刻,它将引爆整片湖水。我承认,我对这颗伊甸园的苹果心动了。那天签订风险责任合同时,我的心像被手揪了一把,猛烈的心悸疯狂刺激我的大脑。我安抚了心脏,手握住笔,签字画押。
我不得不承认,无数次顺利的操盘都得益于我对概率的预感,但在三百五十万面前,概率只会是我一步迈向成功的绊脚石。从我签下合同的那一刻起,圈套如口袋般缩紧,我再也爬不出来了。从合同被换页,到股票被操控,一切都在仇视我的同事的掌控范围内,我被虚无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三天之内,我代理的三百五十万被尽数转移,紧接而来的,是五倍代理金的赔偿。我记得那天,数百张画着红绿曲线的纸被我撕碎,抛到空中,像纯白的礼花。我跪在办公室里,电脑挨了我一拳,疼出五颜六色的马赛克。没有一个人靠近,摄像头从他们的手中不约而同地长了出来,整齐地记录着我,凝视着我,那是一种冰冷的关切。我看到站在门口的几个人正捂嘴笑着。那就是在笑,我很确定,我懂那种感觉,成功的喜悦是藏不住的,他会从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中挤出来,炫耀自己的胜利。我站起,冲出,挥拳,他们笑着躲闪,嘶哑叫喊,假装愤怒,数十根手指如上了膛的手枪,口水像子弹般弹射到我的衬衣上。
紧接而来的便是解雇通知和诉状。两份文件加起来只有十七张A4纸,但它们叠加在一起,压碎了我的脊骨。我赔上五年来赚的所有钱,卖掉了父母留下的房子,也卖掉了父母的定情信物——一块镶金手表,就这样,还是差两百多万。我露宿街头,只敢在凌晨打开手机,清除掉上百条电话记录,躲避他们无穷无尽的折磨。可我的灵魂呢,我的灵魂永远逃脱不出他们布下的口袋,他们站在我母亲的床号前拍自拍,找到了我父亲的墓碑,洒下枯萎的花瓣,拍成黑白视频。我变成了一个囚犯,城市是我的囚笼。但我犯下了什么罪?我想不通,直到前天晚上,我睡在滨海公园的台阶上,被同事发现。他们拍下视频,把一杯杯热咖啡泼在我身上,说要帮我取暖。我仓皇逃离,浑身散发着热气,胳膊被烫出水泡,血液是冰冷的。我跑上了金融大厦,这座城市最高的建筑。
那是两天前的晚上。我的鞋跑掉了,所以赤脚站在天台边缘,脚下的深渊试图牵起我的手。既然想不通,那就糊涂地死去吧,死了,就不糊涂了。我抬起头,万家灯火闪耀着,比天上的星星还亮。隔壁是一栋六十层的高楼,穿着光鲜的男女正盯着大屏幕上的股市,相互讨论着什么。那曾是我的地盘。风舔舐着我身上的咖啡,愈发精神地拉扯我的裤腿,它想带我一起摆脱尘世的禁锢。可是真正面临死亡时,我才知道想不想死。我一哆嗦,把脚缩回高台,脱离了风的怀抱。我大喘着气,风声呜咽,嘲笑我是名逃兵。
我缩在天台的边缘,扇了自己一巴掌。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响到第三遍,我站起身拿过手机。显示的名字陌生而熟悉——陆元时。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像角落里最爱的玩具突然被翻了出来,抖落掉覆盖在表面的尘埃,露出崭新的一角。
自大学毕业起,虽然同在一个城市,但已经五年没联系了。电话那头一开口,还是熟悉的缓慢,又像演讲般字正腔圆。没有客气地寒暄,他说,最近才听到有关我的事,能帮的忙不多,但现在有个机会,能解决我一部分困难。就是那通电话,我得知了时空隧道的事情。
说实话,朋友,我当时差点笑出声来。我已经可怜到五年没联系的朋友都要专门打通电话,用时空隧道这种骗小孩的玩意来讥讽我?我说,陆元时你这条落井下石的狗,你打这通电话不就是为了再踹我一脚,今天我跳下去,你也是凶手。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直到楼底第三个路口的交通灯红了又绿,他开了口,语气平稳。他让我去市郊的时空测量研究所,如果是假的,他跟我一起死。
二
研究所在市郊,从金融大厦过去要跨过半座城市。夜班公交车只要一块,我上车前看了眼支付宝的余额,可以去一次,回一次。公交车刚过三站,手机就又响了,还是陆元时。他让我下车,给我约了辆网约车。
这一路格外快,油门像被焊死在司机脚底板上,原本近半小时的车程,被压缩到十分钟。十月中旬,天气已经转凉,特别是近凌晨的深夜,副驾的窗户开着,刀片般的阵风割在我的脸颊上。我缩在司机垫上的半个屁股大的塑料袋里,想起陆元时的天方夜谭,看着车窗上星星点点的亮光被车速拉扯成流星。那通电话是不是个梦,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死前的走马灯,再让我经历一遍深夜加完班打车回家的劳碌时光?我其实已一跃而下,和风一起享受短暂的自由?突然,坐垫仿佛离我而去,我没了依靠,跌入万丈深渊,伸出手胡乱抓住了车门把手,屁股底下的塑料袋因我的扭动发出一阵刺耳的抗议,司机猛踩了一脚刹车,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看了眼司机手机里的路线,已经快到了。我摸了一把后座的软皮垫,松软,舒适,是记忆里的触感。
车停在研究所门口,司机抢先下了车,把我赶了下去,捏起塑料袋甩向路牙,上车迅速逃离。陆元时站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一碗炒饭,正对着我举起来。透明塑料袋上沾满了白色的蒸汽,油烟的香味扑进我的鼻息。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圆寸头,圆眼镜,圆肚子,整个人看起来更圆滑了。那碗蛋炒饭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格外金黄,我看着他拘谨的笑,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上前两步揪住他的格子衬衫,歇斯底里地对着蛋炒饭挥出一巴掌,金黄色的饭粒从塑料袋里翻滚出来,蒸汽像一个自由的灵魂,迅速飘向空中。我冲他怒吼,我不需要他的施舍,也不需要任何谎言。他收回手,推了一下滑落的眼镜,转身进了研究所,手中的塑料袋里,泡沫碗裂成了两半。他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跟着他。路灯撞上他的身体便四散逃离,留下一片阴影。
我顺着陆元时手指的方向看到漆黑的广场一角,那片空气像是被随意打碎的镜子,突兀出现一道一人宽的裂缝,裂缝中是比我头顶夜空更纯粹的黑色,它在花坛和柳树垂下的枝条中掩藏得很好。陆元时从口袋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棕黑色笔记本,打开后,是密密麻麻的曲线,每一段都会有一系列凸起,每一串凸起下都标注了一个字母。我看到这些,突然记起了五年前在图书馆里,他考研时记满的三本笔记本,上面也是我看不懂的字符。
五年前,他选择考研,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要什么,他说,先考吧,考完就知道自己要什么了。他是知识分子家庭出生,对学历有本能的、木讷的追求。我则自从母亲被发现患上渐冻症后,半年才能见上一次双亲,因为一场车祸,彻底掐断了我与父亲的缘分,母亲也逐渐丧失了说话的能力,那时,我正好大三。直到离考试还有一个月,我利用经济学本科生的身份,接手了亲戚的一万块,在股市里赚到八千,突然发现股市的预测于我而言是如此简单。那天,我当着陆元时的面把十几本页边微曲的教材丢进了垃圾桶。那是个冬天,我们站在图书馆门口,他的脸一阵红,又转白,质问我为什么要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概率,而不是踏踏实实的努力。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转头钻进纸屑般的大雪中,就此分别。
陆元时指着曲线跟我说,这是通道里传来的频率。他捏住页脚,翻开到下一页,写着一串英文,下面还有一行译文。我凑近才看清,越写到后面,笔画变得越颤抖,像蜿蜒爬行的贪吃蛇。
“来自七百九十三年后的地球邀请,容一人通过。”
我看着这行字,笑出声来。我一把夺过笔记本,狠狠摔在地上,嗤笑地看着陆元时的圆脸。我问他,玩够了吗?我并不打算等他的回答,我要彻底撕碎他的把戏。我冲到裂缝面前,一定有一块幕布立在那儿,支撑着整台滑稽的舞台剧。乌云被风扯来,盖住了最后一缕月光,广场也暗了几分。我站在裂缝前,它并没有像投影一样消失或出现在我身上,而是依旧完完整整地站在我的面前,就像我站在这里,都是真实存在着的。我的目光融入无底的黑暗,一阵吸力扑面而来,两脚险些没站住,仿佛又重新站在金融大厦的楼顶。
我的后腰被一双大手牢牢抱住,整个人翻滚着摔倒在一旁的草地上。缓过神来后,我说不出一句话,震惊混杂着对未知的恐惧,我看向坐起身的陆元时,他正拍着身上的杂草。我问,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说,你可以当第一位验证者。
陆元时看了眼大门口,除了路口闪烁的黄灯,没有任何生机存在的证明。他说起两小时前的事。
当晚陆元时值夜班。晚上十点,一阵强风撞上了办公楼,阳台上,陆元时从花坛里挖出来养的野花不堪地摇晃几下后,被卷上空中,在广场上摔得粉身碎骨。破碎的声音把陆元时从电脑上的论文中扯了出来,办公室里一台忘关的测频仪发出蜂鸣声,屏幕上的灰尘被震动抖落,屏显从一条直线变为闪烁的方波,打印机也开始吞吐输出,整个实验室都活了。他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用最传统的莫尔斯电码破译了频率条带,正是笔记本上的那句话,在下楼捡花瓶时,发现了这条裂缝。
陆元时说到这,一拳捶在草地上,原本缓慢而平静的语气生出怒意。这是跨世纪的发现,未知的通道,神秘的电波,无论对哪一样展开探索,都能迅速迈上时空物理学乃至宇宙物理学领域的台阶,这足以改变他的一生,历史也将篆刻下他的名字,这是第一人能享受到的荣誉。他说,他最后悔的就是打开手机,将这件事汇报给马主任。
他能听到马主任那边觥筹交错的声音,马主任很不耐烦,数次想挂断电话,但陆元时还是坚持汇报完了。陆元时把数据拍下来发给他微信,电话那头所有声音突然都消失了。他喂了几声,电话里以一句“知道了”作为回应,随后便是手机被塞进裤子口袋的声音,塞了很多次才成功。陆元时本想挂断电话,却听到马主任喊了声“夏院长”,声音闷得像塞在鼓皮里,陆元时的心像被棒槌敲了一下,漏了一拍。马主任把他说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了一遍,包括陆元时内心的憧憬和想法。最后他说,您的侄子小夏今年刚转正,如果在确保通道安全的情况下,能让他去一趟未来,再把陆元时的报告改成小夏的名字,下个月的组长竞聘,和年底的首席专家申报,都简单得如同喝水,只需要两年,他就能走完普通人二十年的路。最后,是酒杯碰撞的清脆声。
陆元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我看到他镜片中裂缝的阴影,附在他深棕色的瞳孔里。他说,兄弟,这就是我能帮上你的,你母亲的病放在七百九十三年以后,肯定有治疗方法了,你不想看到你母亲重新站起来,再给你做一张葱油饼吗?你要相信,一切问题都是有办法的。大学时,我俩经常一起喝酒,我酒量差,两瓶啤酒就开始哭,哭着要吃我母亲炕的葱油饼。
我想起母亲正躺在病床上,头部以下无法动弹,眼睛只能望着天花板十几个小时,呼吸机的供氧管插在她的喉咙,艰难维持着生命。我想起父亲出车祸的那个夜晚,我赶到现场时,警察捂住我的眼睛。我推开他们,看到车底正对着天空,烈火灼烧后的骨架从不同部位升起缕缕白烟,一条焦黑的胳膊从主驾里伸出,指间紧握着一张绿色的银行卡。这张卡便是母亲医药费的来源,我一分钱都不敢动。病情恶化,卡里的余额也捉襟见肘。
我回头看向裂缝,它像一只竖瞳,能洞察我的内心。我问,你确定这里面是安全的?陆元时突然激动起来,搂住我的肩膀指着裂缝说,那阵风是通道内在建压,现在风势下降,说明内部是有空气的。他又触电般松开我,在草丛里找了一圈,从小腿高的杂草里摸出一个苹果。他说,为了保证安全,我往里丢了一个苹果,果然,苹果被丢了回来。
我接过苹果。它的表皮鲜红透亮,像黑夜里漂浮在大海上的红色灯塔。我问,这能说明什么?他说,你看苹果完好无损,至少能证明三个结论,第一,通道是有氧环境,你可以安全地过去,第二,苹果没有腐烂,说明时间被完全折叠,你可以安全地回来,第三,对面是人类,因为他没有吃掉食物,而是和我们的思维保持一致,你可以与他们交流。兄弟,你真决定进去了?我问,这么好的机会,你让给我,那你能得到什么?
三
我站在办公室里,手抓起蛋炒饭往嘴里送,勺子在我先前的一巴掌下已经逃得不知所踪。陆元时给了我一件新T恤,往我腰上挂上两个小方块,缠绕一堆电线,将其中两根抽出,挂在我的肩膀上,成了一件背心,最后给我披上他的白大褂。他说,这三年,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上周,我终于完成了对时空折叠的推演,得到了一个公式,但就差一个验证的机会,等你进了裂缝,这两个小方块会扫描空间,有了这个数据,我就可以完成最后一步,我可以开创一个全世界完全空白的领域。我咽下最后一口米饭,问他,为什么你不自己去,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未来的人不就好了。陆元时按下按钮,看到两个方块发出幽暗的蓝光,长舒一口气。他说,你比我更需要这次机会。他撸起袖子,看了眼手表,2024年10月15日,23时58分。我们将在这一刻创造历史,他紧握着我的手说。
我们走出办公室,正准备下楼,密集的脚步声从楼底传来。陆元时朝阳台外看了一眼,研究所大门口多了一辆商务车,大灯把广场照得如白昼,裂缝也显出身形。喊陆元时名字的叫声越来越近,他推了我一把,说,马主任来了,那辆车是副院长的,肯定全来了,快从另一边楼梯下去。紧了紧腰上的方块,我一步三个台阶,跑下五楼。二楼和三楼中间,有一个架空层,我的两边不再是墙,而是通透的透明玻璃,扭头朝右边看去,三个人正往上走,年老的满头白发,走在最前面,中年人跟在后面,大呼小叫着,最后面跟着一个比陆元时还要圆上一圈的年轻人。我迈下最后一级台阶,对面的年轻人刚好转头看向我,我们对视了一下,他突然大喊,舅舅,那里有人!中年人率先向下退了几步,勾下脑袋,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刺向我。你是谁,干什么的!他大喊一声,也是对我发的令,心脏突然有力地跳动了几下,双腿如弹簧般弯曲,我直接跳下了半层楼的台阶,来到一楼,与裂缝间只隔了一百米宽的广场。
一道惊雷响过后,豆大的雨滴砸向地面。我把白大褂扯到头顶,冲入雨中。刚跑没两步,我听见头顶陆元时的声音传来,夹杂着愤怒,谄媚,讨好,就是他闯进我们办公室偷走仪器!抓住他!我朝楼上看去,陆元时的手指正对着我,旁边站着气急败坏的三人。马主任正拿着电话说了什么,一道黄光朝我扫来,我听见大门口的横杆被撞断,车轮与积水摩擦,那辆商务车的车头正对着我,越来越大。已经没有退路了,两条腿拼了命地往前迈。跑到裂缝面前时,我已经完全看不见车了,眼睛被车灯照得几乎失明,影子也被强光包围,溶解,但裂缝的黑色包容了一切,这是我唯一能辨明的方向。我把白大褂扒下,甩向右手边估计的驾驶员方位,纵身一跃,彻底融入黑暗中。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能清楚地看到商务车的玻璃被我丢的白大褂盖住,车头离我的腿只有半步的距离,也能看见雨滴悬浮在我的面前,但我无法触碰,整个世界都被按下暂停键。我的身体仿佛被一只大手捏住,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但意识无比清醒,像灵魂浮在空中,以第三人称观察这一时刻。我还能看到,我的身体被裂缝中的黑色淹没,裂缝变成了眼睛,慢慢闭合,广场在缝隙之间被无限压缩成一条线,最后完全消失,身体在无尽的黑暗中湮灭,时间在这里仿佛完全消失,我连数数计时都做不到,意识渐渐模糊。
一束光如飞来的银针,突然刺入这片黑暗,也扎进我的脑海。我睁开眼,孔洞大小的白点正迅速扩大,离我越来越近,白色驱散了周围的黑色。我的身体快速被白光包围,一种黏滞感附着在皮肤表面,像黑色在挽留我,白色在拉扯我,最后,我被引力抓住,一脚踩空,摔倒在地上。
四
首先是地板。这不像是地板,而是像一块玻璃,我看着我的脸反射在玻璃的另一面,再挣扎着跪起来,环顾四周,全是玻璃,玻璃反射出我,反射出的我又在其他玻璃里反射,像接壤的笼子,关着无数个我。
我支起身体,玻璃竟在我脚底荡出一圈涟漪,像平静的水面被一粒石子砸中,我的头顶、四周,都开始荡漾,所有镜面都出现一圈圈波纹,在接缝处相撞后,果断消失。一圈圈涟漪让我的视线扭曲、混乱,恶心的感觉从胃里涌了上来。
欢迎你,7931号过去人。
一只手掌拍上我的肩膀,我睁开眼,六面的玻璃又回归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的是幻境。温和的女声在我背后响起,我回头看去,一个女人在我背后半米的位置突然出现,全身黑色着装,双腿笔直站着,像一双筷子。刚才这里分明只有我一个人。她说,不用害怕,我是液体接待型机器人,检测到你的存在,就会在第一次因果抵消后出现。声音温柔,语气婉转。我问,什么因果抵消?她指着镜面说,这是因果笼,是专门为你特制的空间环境,你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因果镜面与我们的世界隔开,这样,你的一切行为将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从而保持时间线的稳定。她笑了一下,面部呈现出两个小酒窝,非常自然,紧接着说,你在这里可以自由移动,因果镜已经接收了你的生物信息,不会再出现刚才的情况了。
她伸出手掌,掌心向下,手臂往上抬,黑色的液体从镜面的缝隙中流淌出来,我眨了两次眼,液体就已经固化为一个具有金属光泽的铁盒。那我们开始吧,7931号。我打断她,询问这个代号是什么意思。她从黑盒后走了出来,说,你是七百九十三年前这个时间点上第一位来到现在的人类,所以是1号,同样的,以后还有7831号、7731号,我们将从你的时代开始,以时间线上的十年为节点,打开三次时空通道。我们的文明进度卡在星际移民前的最后一步,已经停滞四十二年,但太阳再过两百年,将因衰变而坍缩。时间线的交互必然会产生因果,你们时代的“祖父悖论”同样成立,我们不希望主动干预你们的发展,所以我们只负责打开通道,由你们主动前来,这样对你们的最大影响只是造成一次历史事件,否则,将对我们的世界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
推动文明需要科学家,那如何确定走进通道的都是科学家?我提出了我的疑问,她摇头,面部表情居然流露出一分释然。她说,我们会找到你们的未来中与我们科技壁垒有关的三位科学家,然后将通道坐标设定在距离最近的地方,剩下的,我们无法把控,也不能掌控。你进入的通道,就是为一位未来的时空理论大师而开。我们相信,科学家的直觉不会站在概率上怀疑问题。我突然想到陆元时提到的公式和小方块,伸手摸了摸,方块正松垮地挂在我的腰间。她快步走回黑盒后,说,7931号,你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开始吧,我需要核对你的信息。我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身份证,但黑盒没有任何繁琐的流程和等待时间,冰冷的声音直接开始播报:
陈繁,29岁,经济学本科,股票代理人······
播报突然暂停,她看了我一眼,这次我读出了一抹讥讽。她说,股票吗,在我们的世界,这已经成为历史的尘埃了。我们不再相信概率与风险,只做直接的决定,经济学已经死亡,机会主义就是牵绊你们前进的最大阻力。我皱起眉头。人类只要涉及贸易,就必然存在金钱的博弈,经济学就是用来解决这些难题的,没有了股票,没有了经济学,公司怎么运营,科技研发哪来的钱投资?我语气强硬地说出了我的看法,但她如同看原始人的眼神让我感觉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说,知识库告诉我,股票是阶级存在的依托,而我们,是人类联盟。黑盒在她的挥手后,迅速溶解为液体,自动流回缝隙,因果笼里又只剩我和她。
她说,可惜,你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你的知识体系放在时间线上,于我们毫无用处。但你的资料显示,你的母亲患有渐冻症,此类病症将在你的时间三年后研究出治疗技术。我们遵守规则,你可以提出一个问题,基于你的现实情况,我更推荐你询问渐冻症治疗技术,于我们而言,只是神经坏死的小病,且这个事件的完成时间间隔只有三年,所以不会对时间线产生影响。但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你们的医疗设备并没有达到相应水平,但我相信,你带回这项技术,可以帮助你们更快破解渐冻症。
我问,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吗?她点头表示肯定,同时抬起右手,那些黑色的液体迅速在我面前组成了一块显示屏和悬浮键盘。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只有那样东西,才能让我摆脱所有困境,解决一切问题。我输入一行字,在按下回车前,我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的时空通道,会有时间上的延迟吗?她说,一小时前,我向你们的时代丢回了一个苹果,如果你拿到的苹果没有腐烂或爆炸,那就证明通道无延迟。
我敲下回车键。
她伸出手,刚准备收回黑色液体,突然僵在半空中。她无比严肃地看着我说,7931号,你是本计划开始执行的第一人,确切地说,你是人类文明中第一位时间旅行的客人,虽然你不是科学家,但作为人类的一员,我认为你同样肩负着托举文明发展的使命。现在,你确定要提出这个问题吗?我反问她,你没有权力执行这个问题的解答吗?她摇头,说,为了隔离因果,我被授予了全部权限,当然可以给你答案,但你确定要提出这个问题?在我看来,你的问题基于你的现实情况,是不符合伦理道德的。她卡住了两秒,然后盯着我的眼睛,说,因为你将死于2024年10月17日。
我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但突然感到一阵庆幸,庆幸我的问题写对了时间。现在看来,我确实是将死之人,我比任何人,比任何资料库都明白我为什么想死。但我得到的答案足以改变我的命运,我的因果将在这次被改写,而对于我的世界,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富有的人。我只是一只蝼蚁,历史并不会记住微小而卑微的生物。如果带着这份答案回到我的时间,足以维持母亲三年的生命,直到渐冻症可以被治愈。我还有大笔的闲钱,偿还债务,赎回房子和镶金手表,我可以弥补犯下的所有过错。我还能带着充足的资金,重新杀回股市,我的本金和经验就是最锋利的剑,将穿透每一个曾经陷害我、唾弃我的人。我可以扭转一切,拥有一切。
我说,我确定。
她召回了电脑,说,好的,你输入的问题是,2024年10月16日的超级大乐透中奖号码。根据历史资料库的内容,中奖号码为10、14、19、24、26、01、10。你的机会已用完,时空通道在未来开放时,将识别并排斥你的生物信息。由于本问题不涉及科技推动,所以不采用记忆植入技术,请自行记忆。
我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答案,反复默念,耳边只剩号码的回响,此刻,任何外物都与我无关,我必须将每一位雕刻进我的大脑,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那个液体机器人在我耳边说着什么,我只觉得聒噪。直到她走到我的面前,以无法挣脱的强大力量拉住我的胳膊,我才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到她身上。她说,7931号,你的时间只剩六秒,通道将在六秒后关闭。
我看向因果笼的另一头,一人高的裂缝正在缩小。我迈开腿时,她已经从五秒开始倒数计数了,裂缝也从一人高弥合成快半人高。为了身边每个人的光明未来,为了我的命运,我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最大幅度地摆动着我的手臂,扭动我的胯骨,扑向那一片黝黑。倒计时数到2,裂缝只剩人头大小。我甩出左手,衬衫因撕扯而裂开,缠绕在我肩上的一条电线滑落。倒计时到1,我的手终于插入了裂缝。如我来时那样,整个因果笼都静止了。我看到她站在笼中央,下半身已分解成黑色小珠,她的头顶出现一行字:正在销毁。因果笼破碎、分解,我透过缝隙,瞥见了未来世界的一角,数不清的银白色立方体漂浮在深邃的太空中,更远处,是一个更大、更亮的白色圆球,它有地球的模样,却没有地球的颜色,表面反射出太阳暗红色的光辉,像一块暗沉的老人斑。我收回目光,看到我的腰间,右边的方块因电线的脱落离我而去,只差一步就能拉扯进裂缝。随后,裂缝闭合,一切都湮灭了。
五
我是踉跄着跌出裂缝的,整个人摔倒在草地上。那时,红如鲜血般的阳光洒在我的身上。这次,我的感觉完全不同,在离开裂缝回到我的世界那一瞬间,我感觉天旋地转,光线刺中我,我的皮肤像被灼伤,连地上的一株草都在排斥我。我睁开眼,看见阳光中,一个身影向我冲过来。是陆元时。他一把扶起我的上半身,疯狂摇晃着我,歇斯底里地叫喊,那边是真的吗,是真的吗?一边问,一边伸出手在我的腰间摸索。我渐渐回过神,想起进入通道前他的所作所为,一把推开他,冷笑说,陆元时啊陆元时,你果然是条狗,叫我来是为了当小白鼠吧,还能给你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他完全在乎我的质问,手里拿着剩下的一个方块,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嘶吼着问我另一个去哪里了。我给了他一巴掌,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我又走上去补了两脚。只要我随便走进一家彩票店,就能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更何况一个普通研究员的?我扯下挂在身上的电线,甩到他的脸上,说,另一个丢在未来了,你再也拿不到了。
他站起身,冲上来反手揪住我的衣领,眼珠中血丝隆起,狰狞得像是壁画上的恶魔,语气充满了愤怒和不甘,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我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就能算出空间完全折叠的可能性,这两个扫描仪的结果缺一不可,你跟我说弄丢了!你去的这两天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两天?我愣了神,像一盆冷水突然泼在我的头顶。我低下头,看着他手腕上翻转亮屏的手表,上面显示的时间是2024年,10月17日,6时32分。
我不可能相信的,未来人亲口跟我说,通道没有问题,一定是陆元时的表错了。可是那是智能表啊,怎么会错呢。我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变得冰冷,骨骼肌战栗着,让我感到恐惧的不是陆元时,而是他手上小小的手表。我一把推开他,在小臂高的草丛里翻找,泥土翻飞,我此刻只想看到那一抹鲜红,那个能证明我在时间海里找到正确方向的灯塔。在一个小凹坑中,我终于找到了它。我把手伸进去,握紧这个信标。陆元时的表,时间肯定错了。我大吼了一声,一把将苹果举上空中。
血色的朝阳泼在我和苹果身上。苹果已经烂了一大半,被我攥出的,腐烂的汁水,一滴滴落在我的头顶。
“书香四溢,共赏文学之美
——十方文学首期网络读书沙龙书评”
一、活动背景
随着互联网技术的飞速发展,线上阅读已经成为越来越多人获取知识和享受文学的重要途径。为了进一步推广线上阅读文化,激发公众的阅读热情,同时为广大文学爱好者提供一个交流和分享的平台,特举办此次“十方文学网络读书会沙龙”活动。
二、活动主题
“书香四溢,共赏文学之美——十方文学首期网络读书沙龙书评”
经典重读:选择一个公认的文学或哲学经典作品,如《红楼梦》、《悲惨世界》或《道德经》等等,可以是作者自己喜欢的书籍探讨其时代背景、作者意图及对现代社会的影响。
三、活动目的
1) 推广线上阅读文化,提高公众对文学作品的兴趣和认识。
2) 为广大文学爱好者提供一个以文会友的平台,分享阅读心得和感悟。
3)通过读书会沙龙的形式,增强参与者之间的凝聚力和归属感。
四、活动对象
海内外广大文学爱好者,特别是喜欢在线阅读和参与以文会友的人群。
五、投稿写作要求
请亲笔写新作,标题自拟。
字数:2000字左右。
请不要后缀时间之类。
避免敏感词汇。
须文笔流畅,没有错别字,
标点符号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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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了一个公众号投稿必读栏目写作交流群,分享写作知识,入群99.9元(扫描添加请备注投稿必读,以便识别)。在投稿必读写作交流群的基础之上,附建一个周作业群,帮助及监督作者自我提升写作水平,每周都能写出一篇好文章。
公众号《月散文写作群》,分享散文写作知识,入群169.9/年,添加微信备注:散文)。在《月散文写作》群的基础之上,附加“投稿必读群”提供关联期刊发表咨询,帮助及监督作者自我提升写作水平,每月都能写出一篇好的长篇散文。
公众号《精短小说写作群》,分享小说写作知识,入群199.9/年,添加微信备注:小小说)。在《精短小说写作》群的基础之上,附加“投稿必读群”提供关联期刊发表咨询,帮助及监督作者自我提升写作水平,每两周都能写出一篇好的小小说。
公众号《月小说写作群》,分享小说写作知识,入群299.9/年,添加微信备注:小说)。在《月小说写作》群的基础之上,附加“投稿必读群”提供关联期刊发表咨询,帮助及监督作者自我提升写作水平,每月都能写出一篇好的短篇小说。
公众号《文学作品点评》群,以文学作品散文、小说等点评为主,入群260/年,添加微信备注:点评)。在《文学作品点评》群的基础之上,附加“投稿必读群”提供关联期刊发表咨询,促进作者成长,丰富文学知识,从而在未来的创作中做出相应的调整和改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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