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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明,四川省南部县丝绸厂下岗工人,南充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评书(南部评书)省级非遗传承人。
我的手机相册里面,收藏着一张很普通的照片,为我拍下这张照片的是县文化馆张主任。拍照地点在东山镇靠山村的一个大院子里,背景是一棵绿油油的大黄桷树,长得粗壮高大,枝繁叶茂。树冠则好象一把巨伞,几乎把整个院子遮得严严实实。
回想起来,靠山村之行的那一场演出,令人刻骨铭心,百感交集。
那年,我还在县城帮别人开出租车,聊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去靠山村的头天晚上,我刚刚收车回家,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号码显示的陌生人,而打电话的主人却是我熟悉的县文化馆张主任。
“吔,张主任,你又换电话号码啰?”
张主任答非所问,说话的语气显得急迫:“哎呀!老弟吔!我终于找到你啰哈?”
“张领导,又有啥子好事情嘛?尽管吩咐!——”
“你明天有空不哇?跟我一起去下乡参加一个活动。”
我开玩笑道:“张领导,你叫我去的事情,肯定又是免费的活动噻!”
“哈哈哈哈——”电话那头,张主任开怀大笑了好一阵,说道:“哎哟!知我者兄弟也,就凭我们两兄弟的关系,还说那些——”
“莫拽文哈,你明说我去做啥子嘛?”
“唱一首歌。”
“好嘛!”我想了想,应承下来。
末了,张主任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说:“老弟,明天的这个活动,县上非常重视,宣传文化部门还有几个主要领导要亲自去参加。”
张主任在县文化馆供职,他是一名摄影干部,我是业余歌手,县文化馆的常客,和他相识多年,彼此非常熟悉。公务往来时,我叫他官称张主任、张领导;私下交往时,我叫他张哥,甚至叫他外号“张酒仙”,他也不会计较。因此,平时在一起的时候也喜欢开玩笑,不分彼此。我心知肚明,只要他找我,大多就是参加诸如此类的公益演出活动。他也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计较报酬,好说话,几乎每请必到,是个群众文化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和支持者。
第二天一早,天刚麻麻亮,张主任就乘坐一辆出租车到我家楼下来接我了。
出发不久,张主任的烟瘾又犯了,他窸窸窣窣地摸出一支香烟来,正准备点火,被我严厉制止了。
“哎呀!张哥,你忍一忍行不?不要在车上抽烟好不好嘛!免得影响我们大家。”
“嘿嘿!”张主任讪笑道:“好嘛好嘛!就依你老弟嘛!”说着,尴尬地把香烟收拾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忍不住地问了张主任一句:“张哥,今天这个活动,不是说县上还有领导要去的吗?怎么不见其他人呢?就我们四个?——”
张主任笑了笑,解释说:“嘿嘿!领导嘛!他们有专车,我们先走我们的,说不定他们都已经到了。”
出租车驶出县城,大约行驶了个把小时的路程,来到了一个偏僻的小镇上。
这时候,出租车师傅不愿意再往前面走了,他解释说:“几位,实在不好意思,我只能把你们送到这儿了,前面的乡村小路太烂了,车子根本开不进去。”
见此情形,我们也无办法,一行四人只好下车,继续步行前往目的地。直到走上了乡村路,我们这才知道,那个出租车师傅并没有欺骗我们,他说的完全是真话。由于前几天才刚刚下过雨,通往靠山村的乡村道路十分溜滑,路面泥泞,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跌倒。就这样,我们一行四人深一脚浅一脚地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东山镇靠山村。
走拢靠山村的村口,第一个出来迎接我们的是东山镇文化站的汪站长。随即,响起一阵欢快的音乐声,一支迎接我们的队伍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在欢快的音乐声中,迎接的队伍分列两旁,走在队伍前面的村民打着钱棍,走在队伍后面的村民则扭着秧歌。这些村民演员,载歌载舞,热情地欢迎我们的到来。他们几乎全都化了妆的,可是,由于化妆师的技术欠佳,许多人化妆后的样子看起来很滑稽,俨然一副小丑妆,令人忍俊不禁。不过,看得出来,他们都是经过了一番认真准备的。
当天,在我的印象当中,这是我作为歌手多年外出参加演出享受到的一次最高规格的待遇。
欢迎仪式结束后,村民们就开始四下里各自忙碌起来。有的村民热情地给我们端来一盆清水,让我们洗手;有的村民赶紧递上毛巾,让我们洗脸擦手;有的村民连忙引领我们来到桌前入座,准备吃饭。村民们的热情好客,时时感染着我,让我觉得不虚此行,暗自下决心,我今天一定要把最美的歌声奉献给他们。
饭后,我才从张主任那里了解到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原来,今天是东山镇靠山村村民文化活动室成立挂牌的日子,而这个村民文化活动室是县内有史以来成立的第一个村民文化活动室。 当天,按照活动主办方的议程安排,在文艺演出之前,有个村民文化活动室挂牌的剪彩仪式。
这时,张主任悄悄地走到我的面前,拉起我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张主任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这才小声地对我说道:“老弟,我和你商量个事情——”
“啥子事情?”
“一会儿,你坐主席台,代表县上宣传文化部门的领导上台讲个话可以不?!”
“啊!你说啥子?”乍一听,我以为是自己耳朵听错了,有些吃惊,连忙推辞:“张哥,这个、这个怎么行嘛!你莫开玩笑!——县上不是来的有领导吗?”我连连摆手,推辞不干。
张主任猛抽了几口烟,一脸无奈的样子,摇了摇头,抱怨地解释道:“有个屁,莫说啰,有的领导说啥子,搞忘了今天是星期天,要在屋头陪婆娘娃儿,不得空。一个二个昨天说的多闹热,今天却一个都不来,连个代表县上讲话的领导都莫得,这个会啷个开嘛!?”
“那,你可以讲话噻!”我提醒道。
张主任解释说:“老弟,你不晓得,今天这个活动,宣传部的领导专门吩咐过,要写个新闻上报纸,而且需要配照片。”张主任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相机,示意说:“我一会儿还要照相,根本忙不过来,要不然你来照相哇!”
“这个,”我瞅了瞅他手里的相机,感到有些为难了,犹豫说:“你这个牌子的相机,我可不会用,我平时只会摆弄几下‘傻瓜’相机。”
张主任接着又说:“再说,你不晓得情况,这儿还有几个乡镇干部认识我,我今天来冒充县上领导讲话肯定不合适,更怕影响不好。”
“要不,你喊他们哪个人来讲话嘛!”我转过身,指指随行的其他两个演员,仍然推辞。
“不行不行,他们两个都不得行,今天这个事情非你莫属,只有你才有当领导的气质。”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哥,这个事情不会惹出啥子麻烦来嘛?”
“不会的,你想多了。”
这时候,我忽然又想和张主任开个玩笑,煞有介事地对他说道:“张哥,冒充朝廷命官,其罪当诛哟!”
“哎呀老弟,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嘛!有我呢!你害怕啥子嘛?哥子给你扎起!就这么定了,你来讲话!”说着,张主任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使劲地把我往回拽,生怕他一松手我就会象鸟儿似的立刻飞掉。
“哎呀!这是哪个舅子出的这个馊主意哟?”我埋怨道。
“文化站汪站长。”
汪站长这人我认识,岁数比我稍微年长一点儿,他在东山镇担任多年的文化站站长。他板眼多,脑壳活泛,多才多艺,又足智多谋;他职务不高,在东山镇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一听说是汪站长出的主意,我一下子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
“那,我一会儿上台讲啥子内容呢?是随便讲几句吗?”
“不是,汪站长正在为你准备讲话稿,一会儿,你上台照本宣科就是了。”
“好嘛!”事已至此,我只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还好,虽然当天我是临时冒充县上文化部门领导讲话,但由于自己有多年的舞台演出经验,我并没有怯场。我坐在主席台最中间的位置上,首先代表县上宣传文化部门对靠山村村民文化活动室的成立表示了一番祝贺;接着,我双手捧着汪站长给我准备的讲话稿,照本宣科地把全文念了一遍,生怕说错一句话;同时,我也尽量模仿着领导们平时讲话的口吻和语气,生怕露出马脚。
那天的文艺演出,是在靠山村村委会门前的一个院坝前进行的,临时搭建的一个简易舞台。参加演出的村民们热情空前高涨,虽然他们表演的每个节目质量并不高,有的节目甚至粗糙不堪,但是参加表演的村民却异常踊跃,那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台,把台上的主持人忙得不亦乐乎。有的村民演员,还没有等主持人报出节目,自己就着急忙慌地跑上了舞台,二话不说,拿起话筒就开始自顾自地表演。还有一个村民演员,由于急匆匆地上台,连自己的一只鞋子都弄掉了,光着一只脚板就上了舞台,引起台下观众的一阵哄堂大笑。而在我看到的节目单上面,居然已经有了三十五个节目。据说,没有排在节目单上的节目,有的村民演员仍然可以有登台表演的机会。
见此情形,我悄悄地和张主任商量了一下,这才把我们几个演员的节目调整到了前面演出。不过,因为我已经以县上宣传文化部门的领导身份上台讲了话,便不能再以歌手的身份唱歌了,我的独唱节目《敢问路在何方》只得临时取消。
演出结束后,临上车前,我特意站在了那棵大黄桷树下,背靠树干,请张主任给我拍了一张照片,留着纪念。
回城以后,许多日子过去了,我的心情始终忐忑不安。直到今天,想起靠山村之行,我就心潮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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