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痴”陶渊明:
每到菊花盛开的季节,总能想起那个躬耕于南山的身影。
在那么一个混乱的时代,陶渊明虽然也曾出仕为官,但不过是芝麻小官,抱负无法施展,又不愿虚与委蛇,终于还是归隐了。
陶渊明辞官成功后兴奋异常,遂了心愿,写下了《归去来兮辞》,其中有“三径就荒,松菊犹存”之句,这颇能说明问题。正如周敦颐所说,“晋陶渊明独爱菊”,此言不虚。
菊花,象征着清净、高洁,正与陶渊明的洒脱与超然达到了完美契合。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晋)陶渊明《 饮酒·其五 》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那个日丽天蓝的上午,喜好饮酒的诗人举樽花前,悠然面对南山,采摘的菊花便是性灵和诗歌的本质。于万千繁华,求得一角清净,便能心生美好——你蹲下身子的时候,自己就成了一株悠然的菊花。▲
战国时代爱国诗人屈原,他一生竭忠尽智,忧国忧民,胸怀抱负而屡遭毁滂离间。
在被流放的途中,他满怀忧愤,行吟泽畔,以兰为侣,以蕙为伴,寄托情怀、明志自勉,写下了许多不朽的诗篇。屈原的许多歌颂兰花的诗句,就出现在《离骚》和《九歌》中:“余滋兰九畹,树蕙百亩兮”;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时暖暖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
“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佩”;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
“兰节幽而独芳”。
屈原爱兰,且以兰为友。
他以拟人之笔触将兰花比喻成美人,这不是人们所说的“美女”,而是指具有美好理想和高尚情操的完美之人。
现实之中,在楚国朝堂之上,多少肮脏丑恶,都难以腐蚀他的兰蕙之心。
屈原最终的归宿,是为自守高洁的理想和品德,投汩罗江以身殉国,在祖国的江河中“浴兰汤兮沐芳”。
可见,屈原这位兰花般的君子,是把兰花当成知音、精神的化身,崇高和圣洁的象征来歌颂的。高洁、典雅、坚贞,是兰花的品质,也是屈原的理想所在。
北宋仁宗嘉祐六年,周敦颐在庐山莲花峰下择溪而居,筑室曰濂溪书堂。因他一生酷爱莲花,便在书院内建造了一座爱莲堂,堂前凿一池,名“莲池”,以莲之高洁,寄托自己毕生的心志。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
濯清涟而不妖,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周敦颐把莲花比喻为“花之君子者”,正是以莲自喻,表达自己特立独行的高洁品性与清廉之志。
写下《爱莲说》的第二年,周敦颐移任永州通判,侄子仲章来看他,顺便想让叔叔给写一封举荐信,为自己谋个差事。周敦颐却断然回绝,表示自己为官的宗旨,无非是想做个问心无愧的清官,睡得安稳罢了。55岁那年,他辞官归隐,不仅拒绝了皇上专门为他安排的闲差,还做出了一个决定:上交官印,请求减俸。然而其道不老、其影不孤,春风化雨,泽被后人,恰如莲之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黄庭坚是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
生在宋朝,去拜访这样一位名人,或是向他求诗,送什么礼物合适呢?——送花。
当朝驸马王铣,就曾向黄庭坚求诗,为此送了一屋子花。而在众花之中,黄庭坚最喜欢水仙,可以说是个“水仙控”。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冬,黄庭坚因卷入新旧党斗争被贬,奉召东归,兜兜转转来到荆州沙市候命时,友人王充道送来五十枝水仙。水仙开得正盛,出尘脱俗的姿态,娇柔清丽的神韵,馥郁的芳香……抚弄着这些秀雅的精灵,他心底的郁结不知何时已悄悄散去。黄庭坚提起案上的毛笔深思片刻,写下了《王充道送水仙花五十枝,欣然会心,为之作咏》:凌波仙子生尘袜,
水上轻盈步微月。
是谁招此断肠魂,
种作寒花寄愁绝。
含香体素欲倾城,
山矾是弟梅是兄。
坐对真成被花恼,
出门一笑大江横。
黄庭坚对于水仙的偏爱,其实是对自己清高人格的一种坚持,他不肯迁就,不肯低眉,只有水仙的高傲才能比拟。
不执着于一时得失,一汪清水中自在清雅——在黄庭坚的内心,坚强地绽放着一株水仙花。
张潮在《幽梦影》中写道:“菊以渊明为知己,梅以和靖为知己。”
林逋恬淡好古,隐居于西湖孤山,终身不仕不娶,惟喜植梅养鹤,与梅花、仙鹤作伴,人称“梅妻鹤子”。
林逋隐居,种梅,同时也写了不少咏梅佳句,其中尤以《山园小梅》为人称道: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此诗把梅花的清影和神韵写绝了,其颔联,历来被誉为咏梅的绝唱。
一年四季,大自然百花斗艳,她们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芳姿。梅花是独特的,她不争不抢,甘守寂寞,宁可在“众芳摇落”的冬季静静绽放。在林逋眼里,梅的绝世暄妍,让白鹤、粉蝶这样的精灵感到自惭形秽,自愧不如。梅花淡雅清幽,向来都被赋予了高洁的风雅,林逋与梅花,不是观赏者与被观赏者的关系,而是达到了精神上的契合。他这一生,读书弹琴,梅妻鹤子,不妥协不将就,把生活过出了极致之美。
元丰三年,苏轼刚到黄州不久,就写下了一首《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士人不知贵也》,对海棠称赞备至:
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
苏轼对海棠情有独钟,每年花开时节,都与友人到花下小酌,“每岁开时,必为置酒”。
对他来说,花开就像节日一样,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为它们置酒吟诗,然后来赏花。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
只恐深夜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在这个清冷孤寂的夜晚,我害怕花儿独自睡去,所以才点了蜡烛,为她驱除这长夜的黑暗,照亮她美丽的容颜。
李隆基有“海棠春睡”之典,唐伯虎有“海棠美人”之画,而苏轼笔下这首《海棠》,既无千娇百媚之姿,亦无风流袅娜之态,只有以花喻人的含蓄、超凡脱俗的痴情。
花草无知,岂会睡去?只是良宵苦短,日月如梭,只是想珍惜眼前的你,只是想珍惜这人世间的刹那芳华!
既然生,就应该如花般绚烂;既然爱,就应该深情而热烈地去爱。
清代的生活美学家李渔,更有“四命”之说:“予有四命,各司一时:春以水仙、兰花为命,夏以莲为命,秋以秋海棠为命,冬以蜡梅为命。”花有花的气节,人有人的品质,但两者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共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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