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好故事》第82集“艺术重庆”：《山城棒棒军》创作故事

《山城棒棒军》是1997年播出的，到现在已经27年，至今还有很多观众记得它，表现出了关注和喜爱，尤其是在豆瓣上得到9.4的评分，基本上没有负面评论，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倍感欣慰，说明我们的付出是值得的，努力终得回报。

这部戏的创作初期，在创作基调上，我就决定搞一个昂扬向上的作品。我找台里的编剧张鲁写歌词，歌词里有一句话，叫男儿当自强，这正是这部戏的主题。我这人向来不喜欢悲悲切切的东西，棒棒的生活也有艰辛、不容易、甚至悲情的一面，但我不希望从这个角度来诠释他们，因为棒棒们虽然是在辛苦讨生活，但他们在精神上是乐观向上的。这也是川渝人的特质，是观众们对棒棒的普遍印象。观众的认同感非常重要，这也是我坚持用方言的原因，普通话会产生距离感。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对喜剧是偏好，喜剧特别能反映出川渝人的幽默气质。为题材寻找合适的体裁，是创作成功的先决条件。

然后就是体验生活，走近棒棒的生活和内心。我在生活中认识很多棒棒，有的一直到现在还有联系。有一个干了多年，后来重庆交通慢慢改善，他去搞装修了，成了个小包工头。他还有一个表弟，开始也当棒棒，后来因为有一技之长，学会了修手机电脑，就找了个小铺面做生意，搞得风生水起的，照剧本里毛子的话说，搞的是“高级电科学”。这些人并不甘于只做棒棒，城市召唤他们，滋养他们，让他们开拓了眼界，主动寻找上升通道，实现更好的生活。这是这个剧要表现的一个主题。

张闻天说过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生活的理想就是要过理想的生活。这里边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赵家林和张淑慧，张淑慧在火锅店帮工，主动学手艺，到全剧结束的时候，她自己开了一个火锅店，这就是在追求理想的生活。孟小渝梦想考大学，最后他也实现了理想。但是也有达不到目的的，比如说毛子，他的理想就是找一个对象，但他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充满坎坷，也充满喜剧色彩，他终于没有得到理想的生活，这是个缺憾，但也是生活的真相。

剧本我写了不到两个月，感觉可以了，就开始筹备拍摄。我以前是个话剧导演，在大学学的是话剧表演，毕业后我干过编剧，导过话剧，然后转行做电视剧导演，转型的过程还是有些困难和曲折。舞台表演比较夸张，它在一个虚拟的空间里，过着充满假定性的生活，它不可能完全像生活一样。因为他要让剧场里1000多人都能看见、听见自己，那时候还没有胸麦之类辅助，表演尺度必然会大。但导电视剧的时候，我知道不可能再用舞台剧的表演方式，这个转变是很艰难也很深刻的，我的转变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一本书，是德国电影理论家克拉考尔写的，叫《电影的本性——物质现实的复原》。这本书的内容很丰富，但根本的第一条就是你要复原生活，因为你在实景里头，如果你不复原生活，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所以我在拍这个戏之前，选演员就选了很久，而且必须要成渝两地的演员。为什么？我当年拍过一个电视剧叫《重庆崽儿》，我选了一个北京的演员，他演的不错，片子在全国也得到了一定的好评，但那个片子是普通话拍的，他就不像个重庆崽儿，他像个北京小伙儿。所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要演棒棒，必须找川渝本地人。

另一方面，演员对工不对工也很重要，就是这个演员到底适合不适合这个角色。我把这些角色研究了一遍又一遍，反复看演员，他们过去的戏我也都看，就是要判断演员对不对工。如果你选了一个演员，不是那个人，调起来会非常费劲，而且观众也不认同。

费了很大力气，我把主演班底凑齐了，但根据克拉考尔的理论来审视，我觉得还是有一定差距，所以我给了10天时间让他们去当棒棒，扛着棒棒上街拉活。他们把服装穿上我一看，都是新做的，完全没有质感。我就说你们上街去各找一个棒棒，身材相近的，把这件衣服给他，你穿他的。

他们都照做了，所以电视上呈现出来的那种衣服的质感是一般剧组服装做不出来的，必须穿很长时间才能有那种感觉。后来演员慢慢适应，融入了。那时候我们住在司法局招待所，离嘉陵江大桥不远。有一天演梅老坎的演员庞祖云回来，扛着棒棒就想进去，门卫硬是不让他进。庞祖云说我是演员，我不是棒棒。门卫说你是演员，我还是导演。俩人斗了半天嘴，就是不让他进，结果庞祖云说你上去，把导演叫下来。当时我忙，就叫制片下去把他接进来了，这个误会让我欣喜。还有演蛮牛的演员王群英，当棒棒，和其他演员抬一个电冰箱上9楼，重庆大家都知道，八九层楼的建筑都没有电梯，他们就一层一层爬，最后累的大汗淋漓，把冰箱放好，雇主挺高兴，给他们钱，他们不要，说我们是演员，来体验生活的，雇主懵了，回来跟我说，我说你们这下就算及格了。

在这种情况下，演员最大限度接近了人物，但是真正实拍的时候，他们还是带有过去的烙印，有的是长久形成的表演痕迹，还有的是过去角色的痕迹，以前我拍《傻儿师长》的时候，刘德一已经演凌汤圆很出名了，所以他对我的要求不以为然，总说我明白我明白，我有点生气了，说你什么都别说了，创造这个角色，你要从零开始，绝对不要凭经验。后来一场戏，樊哈儿进门被叔公打的一个动作，我拍了七八遍，一遍一遍来，总是说还是不对，你不是那个人，最后他终于明白了，找到人物了。他本来是光头，我给他戴了个发套，让他进入人物，过了大概七八天，他说好了，我现在一点凌汤圆的影子都没有了。现在我是樊哈儿了。

所以在拍棒棒军的时候，我也是从最本质的入手，先让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我不敢先拍重点戏，我知道一次到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就慢慢来，循序渐进，拍了很久。结果播出后得到了很多好评，一年后拿到全国喜剧评奖，评委13个人，全票通过。评完奖，一个评委，也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教授，问我说，你这些演员是专业演员还是业余演员？我说有名有姓的人物都是专业的。教授说他感觉很诧异，因为这些演员，你说他是专业的吧，没有专业演员表演上的毛病，你说他是业余的吧，业余演员他不可能演得这么好。我觉得这是对所有演员最大的褒奖。

当然主角里也有业余演员，比如演胖妹的演员叫刘军，职业是个导游，我选她是因为她形象很有特点，她生活中非常生动，充满了川渝人的喜感。有一次在码头，船靠近码头的时候，因为还有一段距离，就需要人跨过去。她要跟游客说普通话，但又不知道普通话怎么说，她就跟人说“嘿起跳”（使劲跳）。我听了大笑，说行，就你了。后来胖妹到火锅店，在巴倒烫手下打工，我给他们设计了一个特殊的人物关系，胖妹是巴倒烫的大姨妈，这组人物关系很成功。

拍摄过程大体顺利，有意思的是经常有演员会给我提建议，比如有场戏是棒棒背一个胖子，一直背到9楼，两个人都喝醉了，后来演员提出来，川剧里有种表演方式，可以让棒棒两条腿盘在胖子的腿上面，看着是棒棒在背胖子，其实是胖子在抱着棒棒往上走，这当然是喜剧，也很夸张，产生了很好的效果。所以我很欢迎演员提出来建议，合理的我都会采纳。

拍的过程中也有困难，比如火锅店的戏，因为人家白天要营业，所以我们每天晚上11点多钟才进场，还要拍出白天的效果，所以一口气拍了大概10天，最后累得现场就剩下一个灯光、一个演员、一个摄像，摄像是张明远，跟我是多次合作了。大家太累了都找地方去睡觉去了。每次换场的时候我不得不把他们一个一个薅起来。因为是集中把全剧的火锅店的镜头拍完，难免在服装道具上出现差错。后来编片的时候我发现不少穿帮镜头，比如一个棒棒从屋里到屋外，跨过门槛穿的衣服就变了，我没办法，想回去补拍，人家工棚已经拆了，我只好在里面插进别的戏，留个时空间隔，再回来放进这场戏，把它合理过来。

拍摄的过程中总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都要有应对方案。比如梅老坎回家那场戏，他给老婆带了衣服，非常合身，穿了以后像个干部一样，我说这样不行，这不符合梅老坎的性格，他要养活三个女儿，衣服都不是自己买的，是雇主送的。最后我设计让他穿件睡衣在路上走，这才符合生活实际。再比如梅老坎进城的时候，服装师让他穿了条细裤腿的裤子。我说这也不符合人物，那么一个憨憨厚厚的一个农民，不可能穿细裤，搞得像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后来让服装师到处找，找到一条满意的裤子。总之是细节上见功力，细节上分高下。

这个剧后来到全国评“五个一工程”奖，评委们把全剧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很少见，因为这么多剧集，不可能都看，一般都是挑两三集看一看。但《山城棒棒军》他们却从头看到尾了，花了三天时间，看完表示很喜欢。但评奖的时候依然有顾虑，因为这是个方言剧，如果评了就感觉是在鼓励方言。那时候送去评奖的电视剧必须用普通话，我们也弄了个普通话版本，但他们看都没有看，可见嘴上说不要，行动很诚实。《山城棒棒军》最后评上了“五个一工程”奖，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这个戏角色非常多，基本上重庆会演戏的都来了，调动了一个城市全部的演员资源，这是不多见的。有一次副导演给我找了个演员演棒棒，说是在业余宣传队演过戏，可一开口很多话我都没听懂，因为他是附近区县的口音，听起来有点吃力。我说怎么不找个没口音的，副导演说没口音的都找光了。所以后来就让剧组工作人员上，他们跟我拍了这么久，多多少少会演点戏。有场戏是毛子当群众演员，那场戏拍起来很过瘾，因为不怕穿帮，机器灯光穿了都没问题。那场戏用了大量群众演员，各种口音都有。所以北电的那位教授提出那个问题，说你用的到底是业余演员还是专业演员，一点不奇怪，因为我能把专业演员调成像个业余演员。演得笨拙得不得了，但非常符合人物和喜剧情境，这是让我很自豪的。后来有个观众，从外国回来的，他是重庆籍，说看完《山城棒棒军》，在街上走的时候就很留心周围的棒棒，希望能碰见毛子，看看毛子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他认为毛子是真正的棒棒。确实经过赵亮的努力，能把角色演到这种程度，是非常可贵的。

27年弹指一挥间，现在重看这部戏，能看到当年的城市影像、人文风貌，感觉很感慨，时代在进步，但总有一些珍贵的东西值得被铭记，记得那时候人的挣扎、理想、悲欣、日常，找到能共情的东西，对自己的生活产生思考，获得力量，这也许就是一部电视剧能做出的最大贡献吧。

　《重庆好故事》“艺术重庆”系列将为你讲述一个个镌刻着重庆印记的艺术宝藏背后的精彩故事，为你展现一代代文艺工作者扎根重庆这片热土倾情创作的动人历程！节目每晚20:00-20:30在重庆交通广播首播，还将同步在第1眼新闻客户端、重庆交通广播微信公众号、视界网、蜻蜓FM、喜马雅拉等融媒体矩阵和重庆档案微信公众号、门户网站上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