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薛清文,山东蒙阴人,中学高级教师。青年时期喜散文诗歌,文风细腻沉郁,作品散见于江苏、吉林、河南、湖北地方报刊,加入临沂作协青年诗人协会,后因工作忙碌辍笔,读的多,写的少,文多短小,用词必工。小说倾向于散文化叙事,极尽铺陈之能事,结尾处触碰灵魂、撩拨情愫。小文娱情,多为故弄玄虚,读者无需认真。
王会计
我四岁半,我爸带我去供销社,见我当售货员的四叔。我胆儿肥,踩着取货的木凳往柜台上爬,眼睛直勾勾盯着柜台上一小笸箩奶糖,伸手就抓了一把。四叔瞧见,忙忙儿一把掐住,把糖悉数抠了回去。我瞪着眼睛流着鼻涕哭,另一个售货员(准确地说是售货员兼会计)走过来,这人瘦高个子,长脸白净得很,架一副黑边眼镜,镜片后面双目有神,一边说不打紧不打紧不就两块糖嘛,抓了四五块糖装我兜里,又从他上衣口袋里抠出来一角钱放在钱匣子里。这番操作,看得我亲叔目瞪口呆。
这售货员姓王,我妈熟。他家里开火柴厂,资本家。先是公私合营,后来火柴厂成公家的了。他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成分高,分配到县教育局工作。五八年反右,说了不该说的话,下放到公社供销社当会计。六七年被批斗,态度不老实,会计干不成了,做了售货员。只是会计这活儿其他人做不来,每月一号清资还得他来办。
挨了四年批斗,王会计老实了许多。大家没有因为他态度的转变放松对他的批斗和帮教。白天卖货,晚上卖笑,批斗会还得当主角。
那个年代不讲人情,讲的是阶级感情。可是,就因为那几块奶糖,我四叔放弃了阶级立场,替王会计说了不少好话,也因此丧失了政治上上进的机会。
我妈出嫁的时候,王会计提了两盒糖酥拿了五块钱随礼,同行的还有我妈的干姊妹霍姨。霍姨问我妈咋样儿。我妈说人挺帅哈,还有文化,就是大你十岁奥!还是慎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考虑啥吗?打灯笼难找!我不考虑啦,就他了!”
“霍丫头疯啦!”我妈骂霍姨好多年。
八十年代,我在镇上读书。王会计家就在学校东山岭上,他家里是全县最早养殖西德长毛兔的,几百只上千只,还外调仔兔。一对仔兔抵得上他一月工资,所以他干脆办了提前退休,专心养兔子。我见他背着双手,在学校操场踱步,一会儿望望岭上自己的兔舍,一会儿瞅瞅学校楮树上的大喇叭,然后直奔校长办公室。一番大吵大闹,学校体育老师爬树,把喇叭口由东调到西。
听说,镇政府的喇叭,村里的喇叭,都被喊了“向后转!”
那年头,长毛兔是县里特色产业,县里还建起毛纺厂。家家户户养兔,我们家也有两百多只。每只兔子产毛平均也得六七两重,俩月到仨月一茬毛,一斤特级毛最贵到过八十元。利润还是蛮可观的。
可是后来,兔子越来越大,兔毛越来越粗,产毛越来越重,兔毛越来越贱,跌到二三十元一斤。长毛兔产业风光不再。
八十年代末,我在县城读书。听说王会计举家迁到县城城乡结合部,还是养兔。
听说王会计当了人大代表还是政协委员,记不清了。是在市里作报告还是省里作报告来着,也记不住了呢。也是从那时候起,王代表委员(先这么称呼吧)先后向有关部门建议设立“玉兔节”。但是始终未获批准。
零八年,我在城乡结合部自建房。奠基那天放了一挂鞭,左邻右舍来看热闹。我在人群里发现了王会计。
成了邻居,我种菜就去王会计家弄兔粪。也见他骑电瓶车在路上疾驰,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不细看还以为是炸街的少年。
一段时间不怎么见,我去看王会计。他窝在沙发里,朝我比划,“八十五了。”他拿杂志给我看,都是他发表的关于长毛兔的学术论文。还送了我一本《关于设立玉兔节的建议》,打印装订的,厚厚一大本。
王会计九十多岁上,眼睛看不清字,孩子们海淘来的补品药物,全英文说明书,让我给看看有啥功用,怎么个吃法。我弄半天一些事情还是不大清楚。他让我用记号笔抄下来,他翻译。
王会计问起我四叔,要我抽空开车拉他去拜访,我开玩笑说您是专家,价值忒高,我不能开车拉您,弄坏了赔不起,再说,我叔早年间遭遇车祸,弄坏一只眼,认不认得您都不好说。终未成行。
我问霍姨还记得我妈不,霍姨摇摇头,说倒是认得北楼几个唱戏的。霍姨问起我妈来,我说我妈去世二十年了。
我出门旅游几天,回来听说王会计已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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