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新读】热血壮士 秋深寒衣——“明末孤臣”陈翼叔其人其诗

时事   2024-12-25 19:00   云南  


清代文学家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说:“云南蒙化陈把总,名翼叔,《即景》 云:‘ 斜月低于树,远小高过天。’《从军》云:‘壮士从来有热血,秋深不必寄  寒衣。’有如此才,而隐于百夫长,可叹 !”在2013年深秋的昆明读到这样的  诗句,有难以言表的莫可名状,在昆明的街头,薄衣短裙人海如潮,确乎“秋深不必寄寒衣”哉!


苦涩的南明与南明苦涩的担当


陈翼叔,名佐才,字翼叔,以字行。云南蒙化(今巍山)人,明末在黔国 公沐天波标下任把总,南明覆亡,“皮之不存,‘翼’之焉附”,陈翼叔负剑归隐于蒙化,筑室种竹而居,居所称“是何庵”。1661年,陈翼叔听闻永历帝被吴三桂逼死,怒发冲冠,自此出骑驴、头戴笠、饮天雨,以示“不践清土,不顶清天,不饮清水”,在“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时代,他“独长发、方袍、素冠、博带”,追屈原“带长钾之陆离兮,冠切云之崔嵬”。这位践行“三不”原则的陈翼叔先生,临死又做了一件 独步古今的事:于庵畔凿石为冢,自书临终偈语云:“明末孤臣,死不改节。埋在石中,日炼精魄。雨泣风号,常为吊客。”死殓石棺,绝不“入土为安”,表示至死也不入清土!


东倒西歪的南明是苦涩的,苦涩的南明,造就了一批苦涩的遗民,他们是南明苦涩的担当者,这其中,陈翼叔、唐泰(担当)、高泰、赵炳龙、钱邦芑(大错)及高奣映、何观五等,是较为典型的洁义之士,他在时代的更迭中,没有选择随波逐流,随遇而安。最不“淡定”的陈翼叔以超迈古今的言行,在苦涩的河流中一己举桨品饮无尽的苦涩!


苦涩的诗与诗心苦涩的表达


在文网甚密的时代,陈翼叔以其诗作无所忌讳地表达了故国之思,亡国之痛。《答友》诗云:“醒以歌为哭,醉将哭作歌。其中无限意,尽付如之何”。他身体力行反对清政府的剃发令,并在《担当和尚》一诗中写道:“多少英雄落后尘,谁来教汝早抽身。当时若不为僧去,亦作如今剃发人。”他对明朝官兵的屈膝投降进行嘲讽:“村南寨北战场多,顺将降兵戮满坡。忆昔如何不肯死,而今死去又如何 ? ” (《纪所见》)因为苟且偷生降顺,但清兵对降军也不放过。战场上与敌人拼死了是英雄,如今死去又能算什么!“雨洗风尘不染尘,霜欺雪压倍精神。如今节操全无用,那有敲门看竹人。”(《题竹》)歌颂了竹子的节操,鞭挞了没有节操的人。《送嵩谷和尚》诗云:“匡庐望断路迢遥,抛却儒冠挂石瓢。归去莫愁无一物,残山剩水杖头挑。” 《旅中夜饮》云:“夜长满拟三更睡,饮到三更还未醉,非是杯中酒不浓,愁人落下许多泪。”


《明末时作》:“须发依然一老臣,羽书阅罢泪沾巾。乾坤此日成何物,东倒西扶似病人。”《征妇吟》:“北伐南征贼突西,战场消息冷凄凄。营中少妇知多少,半是人妻半鬼妻。”写得阴惨逼人,比唐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还要凄惨。陈翼叔早年习武,三四十岁才学诗,这些诗写得感情真挚、扣人心弦,南明覆亡后,他以一颗苦涩诗心,表露了无尽的凄苦。


壮士的热血与热血壮士的归宿


“我懒常嫌俗事侵,柴门日闭有相寻。几回欲去深山住,来到深山又不深”深山要有多深,才算深,陈翼叔在  现实中找不到这样的深山。“云避干戈难定迹,鹤逃赋税不留踪”,陈翼叔避居深山,他逃的又是什么呢?他看见了“名利浓于酒,醉死多少人”,他选择了“山水一夫妇,草木两儿孙”,在“霜气浓于酒,枫叶尽醉红”的深山,一个颠沛流离小朝廷的孑遗,在某个深秋, 写下了这样震烁后世的诗句:“壮士从来有热血,秋深不必寄寒衣”。陈翼叔用生动新奇的诗句,银钩铁镌般地勾勒了热血壮士的形象,无意中也为后世的读者,留下了关于陈翼叔的无限想象……


巍山多山,2011年的一个深秋,我们来到巍山城外一个名叫庙街镇的地方,驱车向山而行,很陡的山道,几次 让越野车无法前行。到了一个谷地附近,车辆已无法再向前行。下车探望, 谷地上方的台地上,有一孤零零的木阁小楼,小楼附近草木间有两三户人家。走近木楼,上悬一匾曰“是何庵”,这正是当年陈翼叔的居所名,小楼已非古代建筑,当是今世纪念架构。虽为纪念,然处此深山,人迹罕至。门窗锁闭,无人看管,楼内有何,无法知晓。


附近察看,台地下方,正是遗民陈翼叔那旷古绝今的物质遗产——石棺。那实在是一件令人心灵为之震撼的关于人与时代的历史性“碰撞”作品:一块天然的长方形 巨石,纵向原生在山岭上,顶部较平,中间凿槽,正可容人,上覆石板。这具石棺,它横亘在日光、山风、月色与星辉里,把“阴间”硬生生地安放在“阳间”,把死亡裸露在地平线之上,把生和死扭绞在一起,它让数百年前的历史和数百年的时光,没有遮掩地呈现在你的面前,绝不像江州司马诗中的商妇,同代人见面还“犹抱琵琶半遮面”。面对石棺,时光似乎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了手脚,也让遥远又难以捉摸的历史似乎变得可以触摸。我不知道,是我穿越到所谓的“古代”,还是石棺穿越到所谓的“现代”,石棺模糊了古今的界线,它板着面孔和时光开了一个犹如和稀泥一般的玩笑。


石棺覆槽处有些缝隙,宽约数寸,我探眼向内张望。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幡然自问,我觉得能看见什么呢?是壮士?还是热血?是寒衣,还是白骨?是历史?还是死亡?抑或者“非遗”?在这个风行“淡定”的  时代,不太“淡定”的石棺和不太“淡定”的壮士与热血,连同一个深秋中的深山,被封存在犹如一个巨大时间漩涡的石棺里。



来源:《云南政协报》(2013年11月22日第08版)

作者:伏自文

编辑:何健美

二审:欧阳文军

终审张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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