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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农历八月十八，星期六，是周建四十岁的生日。
一大早，吃完早饭，他匆忙开车去上班。他这工作，说是双休，其实基本上是单休，双休的时候很少很少。
平日里都是坐地铁去上班，连走路，带上等车坐车，到公司差不多要五十分钟。星期六很多人不上班，可以开车过去。
单位的停车位还挺紧张，工作日开车路上也很堵，还不如坐地铁方便，关键是，出门就是地铁，公司门口也有地铁，很方便。
要是平常周六加个班也就算了，这天正巧是周建四十岁的生日，难免有些怨气。
刚结婚那会儿，老婆还记得他的生日，每年生日当天，早上都会给他煮一碗长寿面，卧两个荷包蛋；晚上回到家有蛋糕，炒几个菜，喝点啤酒，有时候也出去吃。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大概是老婆生了孩子之后，慢慢就不给他过生日了。她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周建已经习惯了。在这个家，他就是默默付出，有老婆，有孩子，有个避风港，有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还想什么？知足常乐好了。
话虽这么说，周建心里也不是滋味。
单位里的同事，谁要是过生日，都会跟同部门的同事说一声，大家一块聚一聚，吃顿饭，喝个酒什么的。
周建很少参加同事的生日宴，自己过生日也从不告诉别人。没什么意思。
人家过生日去就得带礼物，得花钱。礼物这个东西，买贵了舍不得，买便宜了人家看不上，想来想去还是不去为妙。
上午的工作还算顺利。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周建在餐厅给自己买了一份酱牛肉，还有虾仁炒蛋，往常他都是吃素菜。
有同事还跟他开玩笑，说他想开了，知道改善伙食了。对于同事的调侃，周建只是笑一笑，并不说什么。
他哪里是什么改善伙食，是在给自己庆祝四十岁的生日而已。
小时候家里穷，每次过生日的时候，可以吃一个煮鸡蛋，也就只有一个煮鸡蛋而已；自己能挣钱了，也舍不得给自己过生日，直到结了婚，老婆重视过几年，现在也变得平平无奇了。
家里的孩子过生日的时候挺隆重，又是买礼物，又是给红包，还要把客厅布置一番，以示隆重，只为博孩子一笑。
不光是他自己，老婆也很少过生日了。大概有了孩子的父母都是一样的。
想着老婆也不怎么过生日了，周建心里好受了一些。嗨！有什么好矫情的，不就是过个生日，没人庆祝又能怎样？
说是没人庆祝，也收到了不少祝福短信，不过，不是朋友发来的，而是各种软件发来的。银行，手机运营商，购物平台，各大会员卡，周建是哭笑不得。
这种时候，恐怕也就是收到这些祝福了。
晚上下了班，不想回家，他一个人开车去了一家大排档。街边的大排档人满为患，热闹非凡。他不好意思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于是打包了一些肉串、毛豆什么的。
本来想喝点酒的，但是开了车，没办法。
开车去了海边，一个人吹着海风，吃着串，喝着矿泉水。那种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周建一肚子委屈，想哭，又有点不好意思。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哭啼啼，显得不成熟。
回想工作的这些年，日子说是好了，又好像没有那么好。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房价一点也不高，但是手里没有钱，当然，也没有买房的意识。
家里的情况也就那样，他上学都是申请的助学贷款。靠着这份工作，一点一点打拼到了今天。房子有了，车子有了，老婆孩子也有了，按说应该高兴才是，但周建说不出来为什么，就是高兴不起来。
两年前，手头攒了些钱，本来想着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谁能想到，母亲查出癌症，半年多的时间，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几万。
现在老婆刚生了二胎，家里的经济一下子紧张起来，比原先更不敢花钱了。
一个孩子的时候，偶尔还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旅个游，吃个饭，现在有了两个孩子，真是哪儿都不敢去。
不要说出门，一睁眼就要花钱。老二的奶粉，尿不湿，衣服，玩具，处处都需要花钱。父母那边帮不上什么忙，不跟他要钱花已经不错了。
想想工作十几年的时间，手里的存款没有多少，尽管有房住，有车开，但是花费也不少。周建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是新时代的穷人。
02
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老婆打来电话，周建没有接。
过了一会儿，他给老婆发了一条微信，只有两个字：加班。
他不想回家，感觉回到家比上班还累。要帮着照顾小二宝，还要盯着老大写作业，可能还要打扫卫生什么的。
想一想都觉得头大。
正是因为自己累，才感觉到老婆的不容易。她一个人要看两个孩子，尤其老二，正是离不开人的时候，可以说基本是二十四小时待机。
想完家里的烦心事，周建又想到了单位里的烦心事。
部门里有个同事，小刘，二十来岁，参加工作也就一年多。那小子仗着自己业绩好，总是对周建爱答不理。
本来也就是个同事，爱答不理就爱答不理吧，偏偏他又有些业务需要请教自己。每次看着他不屑的眼神，周建就想发脾气。
求人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是让人头疼。
小刘这个人，别看是个男的，还挺八卦，经常在背后议论别人，说话的语气，表情，看着就让人来气。
周建从来不加入小刘的圈子，也看不上他的所作所为，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领导眼里是工作上的先进分子，是部门里的开心果，能调动大家的情绪。
有时候周建觉得自己是不是落伍了。很多网络梗他都听不懂，别人的笑话也逗不笑他，甚至，他都不知道别人为什么在笑。
还有一个同事，仗着自己是本地人，谁都不放在眼里——准确地说，是不把外地人放在眼里，说话阴阳怪气，一张口就是我们当地人怎么怎么地。
这些，都让周建感到烦闷。
偶尔他也想，什么时候能不上班了呢？不上班，回家炒股，做理财，照顾孩子，拍拍视频，写写文章，发发呆，睡个懒觉，也享受一下大好时光。
从上初中的时候开始，周建就意识到了贫穷带给自己的屈辱。有一次，班里要交什么费用，书费还是学费，已经记不清了。周建并没有意识到家里没钱，临去上学的那一刻才跟家里说，要交六十块钱。
在他看来，六十块钱并不多，没有什么，但是他没想到，家里根本就没钱。奶奶慌慌张张责备他怎么不早说，又赶紧到前院二儿子家——也就是周建他亲二叔家里——去借钱。好说歹说，最后借回来五十块钱，还差十块。
奶奶红着脸，从家里东翻西找，用十个硬币凑足了六十块钱。
回到学校，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于老师坐在讲桌后边，面前摆个本子。同学们根据学号排队上去交钱。
周建的学号是三十二号，到他的时候，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他是希望到办公室单独把钱交给老师，就害怕让别的同学看见。
上学那会儿也没这么大胆子，老师让上去交，就只能上去交。
钱装在褂子口袋里，他的手在口袋里攥着钱，都攥出了汗。当他红着脸把零散的纸币，还有一元的硬币放到讲桌上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老师抬头看了他一眼。
硬币落在桌子上的叮当声，让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他感觉自己浑身发烫，脑袋发晕，两条腿好像没了支撑。那不是钱，是他的尊严。
他没敢看老师的眼睛，那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少有的羞耻感。他的成绩很好，本可以在同学们面前昂首挺胸；就是因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让他抬不起头。
初中、高中、大学，只要是跟钱沾边的，都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上大学的时候，他靠勤工俭学供自己读书，表面上看很阳光，笑呵呵，没什么烦恼；私下里也是很自卑。
大学不少同学谈恋爱，他没有，因为囊中羞涩，不敢谈恋爱。妻子是在工作之后才认识的。
烤串已经吃完了，坐在车上，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窝囊，四十岁了，不过是这个样子。上班上班累，回家回家也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不知不觉快十点了，老婆又打来了电话，这回他接了，说马上就回去。
把车停在小区外边，垃圾桶旁边。周六出去玩儿的人不少，回来再晚一点，怕是连垃圾桶旁边都没有位置停车了。
这套房子是买的二手房，小区还说得过去，就是不好停车。为了停车的事，周建没少想办法，也租过车位。今年租车位的价格涨了不少，他就把车停在了小区外边。
反正也不是太远，多走两步就多走两步，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一个月之前，有个业主在群里卖车位，要十万块钱。周建都过去看了，也挺心动，讲了讲价，讲不下来，最后车位被别人给买走了。
03
行了，回家吧，在外边一大天，也差不多了。
周建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家走。疲惫不是因为工作太累了，而是因为对人生感到不满意。他这个年龄的人，上有老下有小，正是家里的顶梁柱，不敢辞职，不敢生病，甚至不敢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因为家里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抬头看了看，六楼客厅的灯还亮着。当时图便宜，直接买了顶楼的房子。现在知道难了，爬楼真是累，没有电梯。
过了三十五岁的时候，爬楼就感觉吃力，到了四十岁，更是不愿意爬楼了。他真想赶紧把这套房子给卖了，换一套低楼层的房子，一楼带院子的最好，如果楼层高一点，必须有电梯。即便是有电梯的房子，最好也是买在五层，或者是七层。
想归想，手里的这点钱根本就不够买房子。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开始往上走。
这个点儿，邻居们有的都睡了，他走路也就轻一点，省得打扰到别人。邻居就是这样，相互迁就，别为了一点小事儿就起冲突，保不齐以后谁会用到谁，还是客气一点比较好。
为了避免总是丢钥匙的情况，年初的时候，家里换了指纹锁，即便下班晚了，也不用老婆专门等着给他开门了，自己一按指纹就能开门。
进了门，还没等换拖鞋，他就听见老公、爸爸的声音。老婆孩子都没睡。桌子上放着一个蛋糕，周边还有几个用盘子盖着的菜。
“生日快乐！”家人们齐声喊道。
周建愣住了，他以为不会有一个人记得自己的生日，没想到，老婆没有忘记，孩子们也没有忘记，特意给他买了蛋糕。
“你们都在等我？”他有些哽咽地问道。
“当然了，不然我们早就睡了，今天是个如此重要的日子，是你四十岁的生日。我们很早就开始准备，买了蛋糕，买了菜，还专门做了你喜欢吃的鱼。
本来想着过一个温暖难忘的生日，没想到，你加班到这么晚。也没敢打扰你。”老婆笑呵呵挽着周建的胳膊，仰着头跟他说道。
“爸爸，你该跟公司的领导说一声，今天过生日，不加班。”孩子抱着周建的脖子说道。
眼泪顺着周建略显沧桑的脸颊流淌下来，咸咸的。
“谢谢！谢谢！”他揽住老婆的肩膀，同时搂住了抱着他的脖子的孩子。
“我们一起吃饭吧，我们都饿了。妈妈把菜都热了两遍了。”孩子调皮地拽着周建的胳膊往餐桌走去。
“以后我回来晚了，你们就先吃，不要等我，加班没点儿，不一定几点回来。别饿着孩子。”周建吸着鼻子跟老婆说。
“今天不一样，是你的生日，就是凌晨回来我们也等，对不对孩子们。”
“对，一定要给爸爸过生日。还有，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爸爸。”老大跑向沙发，从书包里拿出一幅画，上面画着一个戴眼镜的胖男人，旁边画着一个蛋糕，还有一行用中性笔写的字：祝爸爸四十岁生日快乐！
老大已经五年级了，马上就要读初中。这个片区的中学不是多好，周建跟老婆商量好了，想把孩子送去私立学校，学费差不多四万一年。
不管有多少的委屈，这一刻都值了。
周建抱起孩子亲了又亲，谢谢他准备的礼物。
一家人团团圆圆坐在餐桌前吃起蛋糕。周建许下的愿望，就是希望可以升职，多挣点钱，好给家人提供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
关了灯，躺在床上的时候，周建还没从感动中走出来。原来，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以前有父母在身后，现在有老婆孩子在身边。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唯有努力，继续前行。
这个生日过得非常有意义，周建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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