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Sputniks2
封面：《Unleaving》Steam 商店页面
前言
如果你喜欢《Limbo》《Inside》《Gris》等注重氛围叙事的横版游戏，请不要错过《Unleaving》。
或许有人觉得参观画展、逛博物馆这类活动与玩电子游戏没有太多共同点，但今年 3 月 28 日上线的独立游戏《Unleaving》再一次说明，艺术带来的视觉冲击和游戏提供的沉浸体验可以结合起来，甚至能够让玩家在数小时流程内，获得内心世界的充实。游戏时，我不断地问自己，眼前的是一幅画还是一款游戏。答案是：兼而有之。
艺术之美
一款独立游戏可能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但往往会以独特之处吸引玩家。《Unleaving》给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艺术品般的画面。开发团队 Orangutan Matter 在视觉表现上达到了极高水准，每一个元素与场景都经过精心手绘——彩色铅笔的细腻运用，营造出无缝的艺术世界。特别引人注目的是游戏中的石墨插图，尤其是作为游戏内提示化身的、跟随玩家冒险的蝴蝶。定格动画的展示方式更是让这些画作在玩家眼前鲜活起来，游戏通过放大或缩小画面，突出空旷感或幽闭感，令人陶醉，仿佛置身其中。
一张张精心手绘的底稿/图片：《Unleaving》宣传视频
故事伊始，一个红头发的孩子坐在平台边缘，凝视深渊。画面背景由丙烯、石墨和彩铅绘画等多种风格交织而成，浓重的蓝色铺满整个屏幕。一片落叶突然化为一只蝴蝶，在明亮的光线下闪耀，立即吸引了主角的注意。镜头拉近，主角的五官逐渐清晰。此时，系统引导玩家控制主角追赶蝴蝶，进入奇妙的世界，开启冒险。
游戏开始时的画面
《Unleaving》的美学风格以印象派为主，不仅色彩鲜艳，大面积的彩色铺陈更加渲染出浓厚的氛围。随着游戏主角的移动，画卷缓慢展开，每一帧都犹如一幅由艺术家精心绘制的佳品，也是游戏诗意的艺术化表达。玩家与角色、物品交互的细节则以铅笔绘画为主，细腻的描摹贯穿全作，众多场景栩栩如生。这样的环境非常适合玩家放慢脚步，环顾四周，沉浸享受由创作者精心营造的美术世界。事实上，游戏的其中一个成就便关乎于此。
梵高的作品给开发团队以灵感/图片：《Unleaving》Steam 成就之一
刚上手的时候，玩家很容易联想到《空洞骑士》（The Hollow Knight）《Limbo》《Inside》等前辈，事实上，开发团队也表明了他们对《Limbo》的喜爱，正是这些独立游戏启发了他们的思考和创作。
将《Limbo》和《Unleaving》对比可以发现，同样是描绘地狱里的场景，《Limbo》的画面由黑白两色构成，《Unleaving》则偏向鲜艳的颜色，但通过借助暗沉的大面积色块，同样表达了阴郁的基调——厚实而强烈的色彩，营造出压倒性的、沉重的氛围感。显然，Orangutan Matter 非常熟悉色彩心理学的运用，大量灰蓝色、黑色和红色让这个混乱的世界处于微妙的平衡，又通过渺小人物主角和巨大布景元素的反差，以及仰视视角，凸显了场景的压迫感。待主角行动起来，画面上的色彩变化闪烁，自然地呈现出动态效果。
《Unleaving》和《Limbo》的画面区别/图片：Steam 商店页面
另一方面，尽管游戏的音效不如画面出彩，但其营造的氛围同样令人难忘。游玩过程中，水声、风声、脚步声等环境音效自然融入进整体氛围，不会产生突兀感，或干扰玩家注意力。而完成每一章后的过场动画里，舒缓悠扬的配乐在一片静谧中尤为动人，缓缓流动的弦奏成功调动起玩家的情感，与叙事紧密相连。这种细致的处理，很容易收获玩家的喜爱，可以说，在艺术表现方面，《Unleaving》拥有极强的感染力。
游戏叙事
游戏是交互艺术，《Unleaving》的魅力不仅源自精美绝伦的手绘印象派画面，其叙事部分也堪比诗篇，每个谜题都不仅仅是一项挑战，更是主角内心世界的映射。Orangutan Matter 在访谈中透露，游戏名“Unleaving”源于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Gerard Manley Hopkins）的诗歌《春与秋》。这首诗以“Márgarét, áre you gríeving/Over Goldengrove unleaving？”（玛格丽特，你是否悲伤 / 为金树林的离开而悲伤？）开篇，随着冬季的来临和树叶的飘落，描绘了一幅落叶纷飞、岁月更替的有情画面。诗歌里，孩子对树叶的飘零和死亡感到悲伤，这种纯真的表达或许仅仅出于幼年时期的质朴，但悲伤的源泉是相通的，人类终将面对失落和死亡，哀悼落叶也是对人类境况的沉思。
《Unleaving》所表达的主题，似乎也与这首诗紧密连接，在一个个篇章里，让玩家通过孩子的视角去探索死亡的真义，在虚与实之间感受同一份悲哀。
一个孩子，被最后一片树叶的窃窃私语唤醒，卷入一个梦幻的世界，去探索和感知全新的境域，追寻渺茫的希望和真相。这是一段嵌入解谜的叙事体验，每一个挑战都巧妙地融于手绘风景之中。解谜的过程，既是在寻求生命真谛与“我是谁、从哪里来、去往何处”等问题的答案，也是在动画化场景中探索、感知创作者给予玩家的隐喻与回应。
游戏的进程仿佛是对前述诗歌的深情致敬与重新解读。一片飘落的叶子，成为引领玩家的向导——随着进度推移，从初始时稚嫩的绿叶片，变为绯红的落叶片，带玩家跃入奇幻世界，沉浸于视觉艺术和叙事诗歌。
游戏里的 UI 引导：蝴蝶和叶子
而游戏中的每一个场景都象征着主角孩童时期的不同阶段和心理状态。例如，随处可见的破败景象和遗留玩具，似乎指向主角不快乐的童年；每一次通过关卡、完成篇章，主角才能短暂接近母亲，这暗示着母亲在主角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主角渴望得到母亲的注视与关怀。此外，主角对于死亡后世界的幻想以及对神明救赎的期待，也都以夸张的想象画面塑造。类似情感在游戏中通过一系列解谜和冒险得以深刻展现，引导玩家直通关于追寻和失去的故事。
不过，在所有悲伤之下，游戏也向我们展示了一线希望。“Unleaving”这个词既表达出树林正在失去它的叶子，也指代一种永恒、不离开的状态。这种双重含义巧妙地暗示，尽管世界充满了变化和失去，但其中或许藏有一些永恒的美丽事物——即使是在这个世界之外。叙事与艺术设计结合，将复杂意象呈现出来，邀请玩家深入探寻，找到自己的理解与共鸣。
游戏结尾画面从灰暗转为明亮色调
《Unleaving》的背景设定缥缈难辨，是完全虚构的世界？还是主角记忆的深渊？游戏为玩家留下了广阔的解释空间。与此同时，游戏没有明确的故事线，主角也没有姓名，营造出扑朔迷离的感觉。本作的叙事风格更偏向意识流，并非预设一个故事再完整叙述，而是多有留白，供玩家的想象力发散。
在游玩过程中，笔者注意到游戏文本中出现了一系列中国神话人物的名字，向开发者求证后得知确实如此，不过并没有获得更多关于叙事层面上的补充。“在人类共同经验中，确实有和中国神话更深层次的联系或引用，但这并不一定出现在创作过程中。《Unleaving》的故事并不是关于某一种文化或传统，而是运用文化元素来讲述一个关于人类共同经验的故事。我们与一位中国朋友合作，她显然很了解《Unleaving》的故事和中国文化——她对故事和引用做了一些本地化处理，使之对应到她理解中的中国文化要素和内涵，例如，她花了一周时间确定将女神命名为‘女娲’。”
开发者回复中提到的中文译者 Macy Kuang/图片：《Unleaving》官网，主要创作人员的介绍
通过将熟悉的 2D 游戏机制与独特的叙事驱动方法融合，本作再次强调了主题与世界观设定的深度。游戏中，每个谜题不仅推动着故事发展，还与场景的独特设置紧密相连。从遇见地狱使者的幽暗密闭的冥界，到逐渐寻回光亮与色彩的新天地；从破落的家园遗址，慢慢深入曾经记忆中的美好童年场景——随着游戏推进，环境随之改换，带来强烈的视觉和情感对比，玩家先是堕入黑暗，而后挣脱桎梏，重见光明。一幕幕场景，不仅仅是孤立的篇章挑战，也是故事和背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种将游戏场景变换与独特叙事驱动方法相结合的叙述方式，不仅引导玩家深入思考死亡主题，还探索了追寻自我的迷茫，并通过孩子的视角，触及生命的无常和失落的本质。穿插于剧情中的谜题不仅是智力考验，更是触及了玩家的情感和心灵，鼓励他们寻找游戏事件与个人信仰、经历之间的联系。环环相扣的叙事方式使得解谜不再是孤立环节，而是融入于一个连贯故事中，引得玩家沉浸在游戏世界里，加深对主题的认知。
尽管这些谜题对于解谜游戏爱好者来说可能并不新鲜，但它们不断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演变，确保玩家时常遇到新鲜且引人入胜的挑战。《Unleaving》在创新与传统之间取得了平衡，避免了谜题设计过于公式化，同时又植根于该类型的核心要素，如逻辑推理和创造性思维。
解谜之旅
《Unleaving》中的解谜元素展现了独特的设计理念，强调玩家与环境的互动，以及对物理原理的巧妙运用。比如在某段进程中，玩家需要运用杠杆原理和惯性，通过搬运平台，从被障碍物阻隔的 A 点到达更远的 B 点，再凭借磁吸将铁块吸引到触发开关的位置。这种设计要求玩家善于观察并利用周围环境，是对思维和技巧的双重挑战。
此外，相比于让玩家扮演勇士主动击败 Boss，本作的部分解谜主张利用场景条件，让主角摆脱被追逐的困境。例如，玩家可以利用时间差，让巨大的风车斩落尾随的黑狗；或基于地狱冥犬的巨大身体和重量，将其引诱到破碎的木桥上，待桥梁断裂，冥犬坠落......这种不对称设计凸显了孩童主角的渺小，同时持续肯定玩家的智慧，带来极大的成就感。
作为一款横版平台游戏，解谜是《Unleaving》的重点环节，但令人遗憾的是，大部分谜题设计需要玩家在特定时刻采取行动，例如精确地跳跃。这种精确性考验可能会让玩家感到沮丧，特别是使用伴有迟滞感的键盘控制时。微妙的延迟无疑会让本已颇具难度的操作变得更加艰难。
例如，在需要躲避滚石等陷阱的关卡中，尽管玩家明白解决方案，并在滚石坠落时意识到需及时做出反应，但由于主角在游戏中的动作与玩家的操作存在延迟，故常常会因“慢半拍”而被坠落的滚石砸中，导致反复死亡和重开。
再如游乐园关卡中，玩家需要先爬上愤怒的公牛，在公牛奔跑时，抓准时机松手，借助惯性，从高速旋转的摩天轮上跳跃到另一个平台。全过程中，玩家需要进行一连串精细操作，稍有失误就会死亡，进而重开，这严重影响了游戏的整体流畅性和玩家体验，让人心生烦躁。
与此同时，在一些需要借助惯性跳跃的关卡里，游戏的物理表现也不尽如人意。如反重力关卡中，玩家预期的主角跳跃轨迹应呈抛物线，但主角有时却会笔直坠落。这些略显粗糙的细节都会打消玩家的积极性，很可能让游玩体验就此止步。
比较幸运的是，本作的存档机制对谜题设计的缺陷做了一些补救。游戏中，每次遇挫或死亡，进度都会重置到刚刚完成的关卡，而不是重新开启整个篇章，大大降低了失败惩罚。此外，游戏还引入了“动态难度机制”，当检测到玩家在某处受阻很久时，屏幕右下角会出现灯泡提示图标——给出的提示更多是给予玩家思路而不是直接告诉答案，尽可能减小对游戏趣味性的影响。
当玩家卡关一段时间，系统会给出些许提示
总结
迷人的艺术风格和音乐构成了《Unleaving》的游戏世界，每个场景都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画作，每个音符都能触动玩家的心弦。仅就谜题而言，本作的设计并无惊艳之处，不过，游戏将单元解谜和沉浸叙事融合，展现了不俗的情感深度。玩家寻找解谜方案的同时，也是在深入游戏背景，体验故事情节。
短短 3 小时流程的《Unleaving》或许不是一道丰盛的大餐，但如果你喜欢别有味道的叙事编织手法，它至少是一道美味的下午茶，一段饱含情感和思绪的旅程。
图片：如无特别说明，文中图片均来自游戏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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