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真的是一种轮回?
--读史铁生的《命若琴弦》有感
短篇小说《命若琴弦》是已故著名作家史铁生的代表作之一,小说讲的是两个瞎子的命运。由于背景的淡化,小说的背景天然具有一种超时空色彩,从而获得了一种“原型”的意味。这里,老瞎子是小瞎子的未来,而小瞎子又是老瞎子的过去,这一老一少,同样的生命历程,一个循环,构成了一幅完整但充满坎坷的人生图卷。
本来,作为人,应该是理想的,永远充满人的主动性,人在能力中施展自己,依据想象寻求一种至善至美的境界。同时,人又是个体的,完全能保持自身绝对的自由状态,有着对选择的热情。人应该完全可以属于自己,拥有自身的物质欲求以及自己独立的精神领地。但由于人生活在不完善的现实中,传统、世俗、观念、地位、职责,人的生命历程总是与人的意愿错位着,人总是在与苦难的永恒冲突中发展并完成着自己。
《命若琴弦》就是史铁生借助故事在某种失去背景的古老氛围里寻找灵魂亢奋与失落的故乡,在某种非理性的追求解脱中寻找心的依傍之地。作品直接无情地突出生命的无可奈何,生命的别无选择,活着追求不得的痛苦感,活着缺少精神支柱的失落感,活着无法满足欲望的惆怅感。
命若琴弦,史铁生向我们揭示的正是人自己颤扬的执拗而凄然的生命观。当支撑着老瞎子生命的“弹断一千根弦”的希望换来的竟是一张白纸时,“老瞎子的心弦断了”。一根琴弦需要两个点才能拉紧,“心弦也要两个点,一头是追求,一头是目的——你才能在中间这紧绷绷的过程中弹响心曲”。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在这痛不欲生的感觉中才能领悟到生命的本性和本质。在惨重的打击面前,生命的顽强才会像被刈踏过的小草一样在春风春雨中再度泛绿。于是,在生与死失去必要的情况下,老瞎子超越自我,开始安详宁静地面对现实。忍受内心的折磨,没有了死亡的惊惧感,没有了生存的受挫感。回望风雨五十年的弹琴生涯,他感到活着的充实与艰辛以及美好。活着是不容易的,但还是得活下去,人毕竟人人不同,所谓的平等只是一句漂亮的口号,但这口号可以当作活下去的救药,生活中不能没有追求的目标,尽管人的局限使人对这些目标只能可望而不可及,但在这过程中,人能够使自己的生命过程闪出火花,人可以奋力荡起生命之浆,即使摇不到幸福的彼岸,至少也能荡出自由的欢畅。
“理想是绝望者的救药”。于是,老瞎子还是像当年他师父嘱咐他的那样,把“无字药方”封存到小瞎子的琴槽里,告诉小瞎子“只要弹断了一千二百根弦”,他的眼睛可以见到光明。这无疑是一种欺骗,但这又是一种真诚的欺骗,老瞎子知道自己的行为,但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这能给生理和身心上正勃发着青春气息的小瞎子的以后生活染上一种“有颜色响当当的气息”。他希望这永不能达到的目的能使小瞎子在追求的路上因为有了依托而幸福地结束自己辛勤的一生。不错,他给小瞎子的是谎言,但这谎言是一种信仰,它能支撑小瞎子熬过世间的风风雨雨,尽管这种支撑反显示出人性的软弱与无奈,却更能表达出人在超越了生命之后对生命不低头的抗争姿态。因此,他给小瞎子的实在是一剂活下去的良药,一剂反抗自身的救药。虽然小说的结尾又成了小说的开头:“莽莽苍苍的群山之中走着两个瞎子,一老一少,一前一后,两顶发了黑的草帽起伏躜动,匆匆忙忙,像是随着一条不安静的河水在漂流。无所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无所谓谁是谁……”
生命的轮回就这样结束又开始,对老瞎子来说,这结尾是残酷的,但又是必然的。人在命运面前无法全面把握自己,无字的药方最终使老瞎子痛悟到了生存的荒谬与无奈,生命的真谛与价值。但他还是把这种荒谬留给了小瞎子,他一定要这样做,因为这是希望,是久旱的禾苗所渴望滋润的雨露,它能给一颗濒临绝望的心灵灌注存在的勇气。生存中不能没有欺骗。人与人是有差异的,有了差异就有了比较,就像生活,只存在一种情景与另一种情景的比较,比较中的优胜者可能就是幸福者,但对于失败者来说,至少应该不要把自己打倒,否则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失败者应该在自己的心中有一种胜利!
老瞎子的一生昭示给我们的正是这样的一种人生选择,明知自己活在荒谬中,但还是要承认荒谬,接受荒谬,把荒谬看作是活着的唯一路途,这样,即使路上遇到坎坷,也会坦然,也会从容不迫,这就是对自身的超越。
老瞎子的身上透射出了一种强烈的生命意志,一种足以鼓励人的生存勇气,一种苍郁的悲壮气概。是的,老瞎子的一生可以说是一个悲剧,但这样的悲剧证明了人类存在应具有的尊严和伟大,人可以在任何变动下,能保持自己的坚定和勇敢,只要他活着,就可以重建自己,即使在打倒了的时候。
而对小瞎子来说,仅仅因为眼瞎,他所渴望的爱情等美好意愿被现实击得粉碎,“我是人,人所具有的我也应该都具有”。但正是因为你与别人不同,别人拥有的你就无法应该拥有。但正如苏联作家艾特玛托夫在“断头台”上所说的那样:“人只要灵魂上有一个极微小的疼痛点,它就会渐渐地决定人的自我感觉和他与周围的人的关系”。小瞎子正是出于自己的残疾,使他人所具有的他不能全有,以致最后不能不靠一个虚设的目标去维系以后漫漫的一生,去重复老瞎子生命的悲剧历程。
这是一种深刻的悲哀。但反过来,这悲哀的下面却是对活下去的执著。人要活着,就要有希望,有希望才能有声有色地活下去,无论那目标多么虚幻。史铁生小说告诉我们要生存下去必须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死应该是一件轻松的事,生才是严峻的”。生命之神就是这样无情地在人们的头顶上平静地飞翔着,似乎她冥冥之中伸出手来,在随意地掷骰子,决定着人们的生命,只有当人们各自走到自己该到的地步,人才会品尝出人生究竟是什么滋味,活着就应该好好地活着,对过去不必后悔,对未来也不用忧虑,该得到的就自然后得到,生命本来就不是一个有目的的运动,谁能意料你会不会在一次意外中结束自己呢?作为目的,都其实是可望不可及的,就像人的欲望总在一节节地增长,只不过为自己的活着抹上了一笔色彩,注上了一点动力,这是一种能温暖人心的阳光,是一种信仰,就像朝圣者的幸福不在于能否到达圣地,而在于漫长的朝圣之路。我们不必为小瞎子可惜,既然我们已经活着,既然我们活着的时候饥寒和荣辱能给我们痛苦和欢乐的种种感受,为成功而欢笑,为失败而懊恼,我们有什么理由不执著于现在的生呢?
尽管“欲望无边,能力有限”,活着必定是一种痛苦,但这种痛苦却又是我们希望进取的根,是人类生命过程中的火。
痛苦永远与人类结伴而行。人作为肉体与精神的双重存在物,人的存在首先是一种肉体的存在,其次才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人是在灵与肉的反复搏斗中被造就出来的,人是在不断超越自身存在的过程中显示出自己的价值的,但这一切都必须在满足自身物质需求的前提下。小瞎子之所以在兰秀儿出嫁那日出走荒山野林,就是因为他的欲望超出了他实现自身欲望的能力,他无法摆脱这份痛苦。痛苦,就是意识超越能力的产物,特别是当主要欲念的意识超过了满足它的能力的时候。人人都难以遏制自己的欲望,因此人类也无法剔除生存中的痛苦,欲望永远是人类生存中最痛苦的灵魂。
《命若琴弦》在告诉我们生存的痛苦时也其实告诉我们生存中追求的幸福,两者都是由于欲望,欲望的满足和肯定是幸福,反之则是痛苦。那么人活着的时候,为什么不降低自己的欲望呢?
而又有谁能愿意降低自己的欲望呢?